紅燭套著一層琉璃罩子,改變了光芒本來的顏色,讓屋子裏的光微微的發青,沈若怡動作不疾不徐的在為自己換衣裳,回到中原來的時候,走得實在是太著急了,畢竟是陪著臧布泰逃難,所以隻帶著幾身舊衣裳,還好都是她平日裏最喜歡的,穿著也是合身,她撿了一件櫻粉色的穿上,又為自己挽了一個規整的墮馬髻,她梳的頭發向來不是很好看,以往跑江湖的時候,總是不注意自己的裝束,甚至有時候戴著鬥笠,便散著頭發,但是今晚,她的頭發整理的及其用心,還用桂花香的頭油,稍稍的擦拭了幾下,讓短翹的碎發更為的熨帖。
胭脂、水粉、熏香,每一樣沈若怡都上的細致,她聽說人死後會保持著死之前一刻的樣子,所以她不想自己難看,若是美麗的,她的魂魄就可以時常的回來看看孩子,也不會嚇著他,隻是義父生前說過,隻有相信有魂魄存在的人才能看得見,臧布泰多年殺伐征戰,是絕對不相信鬼神之說的,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就此別過,再無相見之日了呢?
一切都準備停當了,沈若怡覺得自己也不能不告而別,她這一生走的艱辛無比,可也算是過了幾天舒心的日子,總是要給自己在乎的人,在乎自己的人留下隻言片語,可是都要寫給誰?臧布泰——心中想著他是一定的,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說,離開他竟自己覺得愧疚萬分,是她曾經承諾過要一生與他相守的,如今卻是就這麼默默地走了,沈義瀾——就算了吧,感謝的、後悔的話都不想在與這個男子有所牽連;慕容霓裳——那是一定的,她知道這個女人雖然是狠毒了一些,可是本心是不壞的,如果自己去了,在這宮裏能夠保全孩子安危的也就隻有她了。
沈若怡提筆蘸墨,猶豫了片刻方才落筆寫了一封信給慕容皇後,簡短但卻情真意切,“吾一生飄零,沒有什麼塵世之牽掛,來去猶如輕煙隨風,可尚留一子於世,仍是繈褓之年,身為母親,實屬放心不下幼子安慰,念在你我情意雖淺薄,卻算是莫逆相交,求皇後感懷為母之操心,在我身後,保幼子靖兒的安慰,願來世結草銜環相報,在所不惜!”
給慕容霓裳的信寫罷,又該與臧布泰說些什麼呢?自己就這樣走了,他是不是會不開心呢,抑或是很憤怒,也不知道他將來登了帝位之後,還會不會善待他們的孩子,自古帝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他將來會有許多的王子和公主,恐怕他們的靖兒因為沒有了娘親就會被他遺忘,想一想來沈若怡便覺得眼眶發酸,也不求他別的,隻希望他能善待靖兒,自己身前身後便覺得無憾了!
提起筆,猶豫再三,方才落筆寫道:“此番離別,已是陰陽兩隔,感懷君恩真摯,故若儀不願再拖累與你,心中明了你非池中之物,終究不能陪你走完這一生,汝對予之好,存於心中、感於心中,故願為汝奉獻予生命,靖兒——我之心肝,不求汝能此生待他如寶,可請求念在若儀身上,顧及他的安危,撫養他長大成人,切勿為難他一二,如若有錯,念在夫妻一場,恩愛之情上,寬恕一二,善待些許,若儀死後也絕不敢忘君恩切切,文君曾曰‘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知道君之誌向,抱負,身負西夏之使命,故不願拖累,了解此命,請君悲傷爾爾作罷,人生在世,需苦短,需覺長,隻求無悔、無怨,如今心中已決為君而犧牲,已無傷感、不情願,隻求君心如昨,待妾身如清風明月,亙古永存。”
沈若怡放下筆已經是滿臉的淚痕,用帕子拭幹淨了眼淚,將那一卷舊帕子放在了給臧布泰的信上,她以往不是個你儂我儂的浪漫之人,也不會與他花前月下,唯獨有那麼一次,臧布泰送了自己一張帕子,自己心血來潮,覺得這帕子旖旎浪漫的很,臧布泰不解,她便說明了其中的原委,道:“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這份相思意恐怕就要在這清風朗朗,靜謐的夜晚結束了。
沈若怡不想嚇了孩子,也不想驚了其他人,所以他選擇了一個隻讓自己覺得痛苦的死法——吞金自盡,吞金自己聽聞會讓人痛苦難當,直到金子將腸子墜端都要經受極大地苦痛,這肝腸寸斷的苦痛也算是自己對臧布泰食言的最後懲罰吧,沈若怡拿了那幾粒金豆子,最後看了一眼珠簾外孩子的搖籃,閉上眼睛便咽了下去。
……
夜裏忽然刮了一陣強風,將屋裏頭的門都吹開了,金蘭趕忙起身,已經是黎明之前,睡得正是憨實的時候,金蘭迷迷糊糊地打著嗬欠,孩子可能是被風吹響了門受了驚嚇,不停地哭鬧著,金蘭輕輕地晃了幾下搖籃,他便安靜了不少,疏忽覺得奇怪,平日裏小世子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夫人就會立刻有反應,今日怎麼睡得這般的無聲無息,金蘭心裏頭猜測可能是白日裏頭累了,所以睡得憨實了不少。
金蘭還是覺得不放心的向裏頭去了,心裏想著替夫人蓋一蓋被子,沒想到卻見了床上的人衣冠整齊的躺在那裏,還畫了淡淡的妝容,臉色白的可怕,身體僵硬,金蘭腦子哄的一下子就空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伸了手探了探她鼻下的氣息,似乎是一點都沒有了,而且肌膚也沒有了正常人的體溫,金蘭哀嚎著“快來人!夫人出事了!快來人!”便跑了出去。
慕容霓裳收到沈若怡的死訊是與西北的戰報一同收到的,不覺間已經是在大喜大悲之間轉悠了一圈,臧布泰的軍隊勢如破竹的戰勝了蒙古人,準備攻城奪地,摧毀舒呼蘭一黨的政權時,沈若怡的死訊便傳來了,兩封書信,一卷帕子,慕容霓裳傻眼了,她沒想到沈若怡竟會用如此果決的辦法,解除他們對於臧布泰的牽製,以命相搏,為了一個男子值得嗎?用自己的性命來解除威脅他登帝的一切障礙,慕容霓裳第一次覺得,原來世間是存在比她更傻的女子的,那便是沈若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