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護士談江青的飲食起居
訪談錄
作者:周淑英 趙柳恩
周淑英,女,1945年生,1967年10月—1971年11月任江青保健護士
趙柳恩,女,1948年生,1971年1月—1974年12月任江青保健護士
主持人:鄭仲兵、李宇鋒
參加者:閻長貴、楊銀祿、張雲生
時間:2005年3月23日
周淑英、趙柳恩(以下簡稱周、趙):文革期間我們都曾任江青的保健護士,除了負責她的醫療保健外,她的衣、食、住、行等等都離不開護士。那段時間我們與她朝夕相處。
我們和她怎麼個接觸法?可謂是“緊密接觸”。就是她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這套全部管。包括她服的每一粒藥、打的每一支針、吃的每一頓飯、喝的每一杯水、穿的從內到外每件衣服,全部都要經過我們的手。特別是她吃完安眠藥進臥室,每次都得扶著她走。我們摟著她的腰,她胳膊搭在我們的肩上以防跌撞。就這種接觸,就這麼近,緊密。醫療護理和日常生活的事,我們全部負責。
時間過去幾十年了,那段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仍記憶猶新。這麼多年來,我們都不願意接受采訪和寫回憶文章。一是往事不堪回首,這些回憶會使我們身心不快。在粉碎“四人幫”江青受到正義審判後,我們精神狀態有了很大的改善。但過去接受的保密教育使我們不想和外界多接觸,也不想談這些往事,擔心掌握不好分寸,所以采取了回避的態度。此外,個別媒體和作者不尊重事實的演繹和炒作,也是我們將一切采訪拒之門外的原因。江青是中國曆史上的一個特殊人物,涉及她的文章和專著已發表不少,但其中有的內容與事實不符以致以訛傳訛。如今,我們這些曾在江青身邊工作過的人都已進入老年。本著對曆史負責的態度回憶往事,將親身經曆、親眼所見之事客觀地記述下來,為今後研究這段曆史提供素材,這是件有意義的事情。現在我們感到有必要也願意敞開心扉來談那幾十年前所經曆的事情了。
鄭仲兵(以下簡稱鄭):完全理解你們的顧慮,也感謝你們的信任!我們保證最終發表的文章一定經過你們二位受訪人確認無誤。
初識江青
李宇鋒(以下簡稱李):你們為江青做護理工作之前,有思想準備嗎?
趙、周:我們來樓裏時,有關領導及同行前輩就交代說,江青因為一些疾病,曾在國內及蘇聯進行了一係列檢查治療,之後出現了神經係統功能紊亂,內分泌失調,易眩暈、出汗等。因此對她的護理具有特殊性,如說話的聲音大小和語速要適中;走路要輕,不能帶風;不同季節室內溫度都要求嚴格;還有出汗時如何換衣服等等,講得非常認真詳細,生怕遺漏一個環節。
周:前任護士帶著我,她工作細致、動作靈巧。這些多是平時沒見過的特殊護理要求,教科書中也沒講過,難度很大。我一度提出,自己勝任不了這份工作,還是讓我走吧。領導讓我服從組織安排,邊幹邊學。我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了這個工作崗位。
李:記得您說過,在江青身邊工作和在外邊是“兩個世界”,您能具體講講怎麼個不一樣嗎?
周:那時期江青的形象經常出現在電影、電視和報刊上,可近距離見到她本人後,感到反差很大。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釣魚台11號樓的二層,那天她在走廊散步。我在拐角處遠遠地望去:一個身材修長,穿著黑灰色束腰長衣的女人,被人攙扶著,在紫紅色的地毯上踱步。走廊每隔十幾米就有一把扶手椅,每走到椅子處都要靠坐一會兒,用白色小毛巾擦頭發。她膚色白而微黃,沒戴眼鏡,頭發散亂。——這就是我的第一印象(以致我在幾十年以來,有時夢中情景常是在鋪著紅地毯的走廊裏,她身著黑睡衣,飄飄地就這麼走來了……我往往是在她咬著門齒緊閉雙唇的怒容和斥責聲中驚醒,情緒難以平複)。
進一步再接觸,我發現她連起床、更衣等日常生活都不動手。我剛到樓裏的時候,是不能直接為她服務的,也不能馬上見到她。前任護士做,讓我通過門縫往裏看(這是見習):見到連扣子都是護士給她一顆一顆扣,她自己是一點都不動手!再加上經常無事生非地發脾氣,又狠又凶!這與在電視屏幕上看到的戴著琅鏡、身著軍裝、手舉毛主席語錄微笑點頭的江青真是判若雲泥……
李:怎麼聽著有瘮人的感覺,或者叫“鬼氣森森”?
趙:接觸江青後,我就是精神緊張,身上也發緊,是那種根本無法放鬆的感覺。
周:不少接觸過江青的人都有這種感覺,有人甚至緊張得發抖,這些放在後麵說。當時在全國紅海洋形勢下,人們手舉紅寶書口念最高指示,麵對毛主席像作早請示晚彙報。而這裏工作人員並沒被要求這樣做,開會時簡單說幾件事,然後趕緊忙自己的工作了。有次江青在大會堂乘電梯,眯眼靠坐在椅子上。開電梯的服務員念了“下定決心……去爭取勝利”。江青被驚著了,氣憤地說:“豈有此理!竟然對著我念主席語錄!”從此再也沒發生過類似的事(不過江青外出穿的衣服口袋裏總有一本毛主席語錄,換洗外衣時,我們必須要幫她放好)。我當時有一個突出的感覺:外麵和樓裏情形大不一樣。
我先後三次經曆了江青下令捕人的事件。第一次是剛到釣魚台11號樓不久,就目睹了閻秘書被江青陷害的經過。江青凶神惡煞般地羅列了強加給老閻的罪名,硬說他偷了保險櫃的鑰匙,不容申辯就押出11號樓。有一個細節給我觸動特別深。事發前閻嫂來京探親,老閻曾找我借了十元錢。就在他身陷囹圄時還不忘托看守輾轉還我錢——這是多麼實誠的人啊!我得知閻嫂和幾歲大的孩子也被隔離看管了,老閻被投入秦城監獄。想想他老家的老父親老母親和孩子有多麼淒慘!我躲到值班室看著這張鈔票暗暗流淚。
此後,我又不斷見識江青的厲害。比如,1968年的楊餘傅事件。在釣魚台16號樓,我親曆了傅崇碧和他的秘書遭江青當麵誣陷、訓斥的經過。江青聲色俱厲,硬說因公並被批準進入釣魚台的傅崇碧是“武裝衝擊釣魚台”。傅的秘書由於緊張、驚恐昏倒在地,手提包也掉在地上。江青硬說這位秘書要用皮包打她,皮包中還有手槍。江青一句話就是一紙逮捕令,而蒙冤者無處伸冤、無處講理,後來傅崇碧和秘書都受到迫害。
在楊成武出事前不久,江青還在吳法憲的陪同下去過楊家,那次可是和和氣氣的。在門廳,她說“見見孩子們”,在家的孩子都見了,她還微笑著摸摸孩子們的頭說“娃娃真可愛”。沒過幾天,在楊成武被抓後,我親眼看到,同一個江青,坐在住所11號樓樓梯拐角處,咬著牙說:“光抓他不行,他家還有大兒大女呢,都給我抓起來!”那年我才22歲,真是被當時的場麵嚇得發抖——這變臉可真快啊!楊家這些孩子何罪之有?江青的變臉使我感到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趙:我去之前是一點都不知道“厲害”。你想啊,我是1969年4月才從邊遠的桂林(解放軍一八一醫院)調來北京(解放軍三零五醫院),不久又下到北京外語學院支左,又跟去了農場,一直在下邊,從來就沒有近距離接觸過江青那樣的大領導。雖然調去之前有點緊張,但是,因為以前沒聽說過任何關於江青的議論,就沒有任何畏難心理,而且當時她那個身份、那個地位,能去那裏工作,多少也有點高興。
先是張耀祠局長跟我打過招呼,後汪東興主任正式談話。汪主任交待,在那裏工作,一個是保密紀律,有些看到的、聽到的,一輩子都不能說,要爛在肚子裏;一個是遇到一些事情要能忍,要顧大局,“要永遠做一個不倒翁”(這句是他的原話)。他當然了解她的情況了。
江青對我的第一印象還可以。據帶我去見她的楊銀祿秘書事後告訴我,江青認為我“說話語速還適中,人也比較溫柔、文靜”。其實那次見麵很簡單,楊銀祿先介紹,“江青同誌,咱們來個小護士,你看看。”她從三四個台階上下來,我說“首長好”,她說:“以後不要叫‘首長’,叫‘江青同誌’。”我說,好。“什麼地方的人啊?”我說廣西人。別的還說了什麼,不記得了。總之,算過了老太太的關了,她要是不滿意你肯定是開路走人。
我去的時候還有個小插曲。汪主任後來告訴我,他向主席彙報江青那裏調來個新護士,主席問是“哪裏人”,他回答“廣西人”,主席說:“廣西人好,廣西人會打仗。”我當然知道主席不是說我會打仗,估計是白崇禧、韋國清這些人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我真正直接為她服務是一年以後了,這之前一直是周淑英帶我“見習”,打打下手,幫助疊疊被子,開窗通風,洗衣服什麼的。有時候,周淑英為她服務,我就站在一邊看。為什麼呢?江青有這麼個習慣,身邊有個熟人以後她永遠不願意用新人,新人使她老覺得緊張。有一天,她不高興了,訓斥我:“你站的不是位置,讓我緊張、出汗了知道嗎!”從這時起,我才逐步感受到在她身邊工作那種動輒得咎的壓力。
容貌、稱謂、起居飲食——“生活江青”
李:請您二位具體講講,生活中的江青,或者說“生活江青”有什麼特點?
周:我們為她服務的時候,江青已經五十多歲了,可頭發依然烏黑濃密有光澤(據她說得益於母親的遺傳)。她身材修長,皮膚白皙(她的皮膚屬油性,彈性比較好);大眼睛雙眼皮,鼻梁比較直,鼻尖右側有一顆突出粉褐色的痣,左下頜有顆長毛的黑痣。除下巴略顯鬆弛外,沒有明顯皺紋;門齒稍向外凸,平時抿著嘴唇,發怒時咬緊門齒雙唇緊閉。(全樓的人都知道這是個壞的信號,江青要發脾氣整人了,不知道樓內外誰又該倒黴了!)她手指細長,讓人感到這是一雙多年保養很好的手。
趙:江青體重保持在一百零幾斤,一米六六的個兒,身材相當好。她從來不化妝,沒有化妝品,用的牙粉、擦臉油都是中南海門診部藥房配製的,沒有任何刺激性。
我們為她服務,她要求我們一律稱她“江青同誌”。新來的人第一次和她見麵,如果稱她為“首長”,她會糾正:“以後不要叫我首長,叫我‘江青同誌’。”我們當麵都稱她“江青同誌”,但後來在背後都稱她“老太婆”。
周:有一次,京劇《智取威虎山》劇組的一位演員稱江青為“江老”,江青很不高興,臉一下就沉下來了。回到住處她很氣憤地說:“齊××竟然叫我‘江老’,難道我真的有這麼老嗎?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