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片寂靜,外圍零零散散的馬蹄喧鬧聲尚未傳進其間。
邢俊朔輕拽著韁繩,一馬當先,“嘚嘚嘚”的馬蹄聲不疾不徐,驚飛了數隻飛鳥,打破了這份難得的平靜。
一眾輕騎跟在他身後,更多的兵馬卻是繞了一個大圈,分散開來兜住了這片不大的樹林。
包圍圈逐漸收緊。
當邢俊朔的肉眼看到了自己收縮近眼前的手下時,臉色陰沉得讓眾親信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大人……想必他們尚未跑遠,我們四下搜索一番,也許……”
突然側後方有人小心翼翼地開口。
邢俊朔斜斜掃視了那人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爆發,算是作以默許。
那人鬆了一口氣,便代主子下了令,一眾輕騎有序地分散開來,各自搜尋不提。
“劈裏啪啦……”
焰火在布滿了鏽跡的銅盆中竄動,好似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怪人在其中扭動自己的身體。
地底的刑房幽深晦暗,沒有一絲外麵的光亮映入,唯有兩個火盆被架起,提供了些許晃動搖曳著的光影。
滿臉橫肉、上身赤裸的刑吏撥動著炭火的黑影鋪開在了斑駁潮濕的牆上,好似一隻擇人而噬的妖魔。
“你說,好好一個男人怎麼長了這麼一張俏臉。”
刑吏漫不經心地將火棍從炭火中拔出,湊到眼前細細看著被燒得通紅的烙鐵頭,偏了偏頭,道。
刑床上的男人冷哼了一聲。
刑吏再度將火棍插了回去,滿滿踱到那男人身邊,俯身看去。
刑床上男人的臉色即使在這昏暗的照明下也顯得蠟黃無比。他細長的眼睛瞪得極大,正強裝鎮定地看著他,上側睫毛微微顫動。修挺的鼻子投下了一片陰影,那陰影的邊界也隨著火焰的跳動閃爍不定。
“嘖嘖嘖,可惜了,可惜了。”刑吏笑了起來,臉上的橫肉被堆到一起,倍顯猙獰,嘴角裂開間露出了滿口細密的黃牙來,“要是你的腦子和臉一樣管用的話,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你把鍾副帥的計劃泄露給了景副帥的親衛統領,本來也無人知曉,卻偏偏不忍自己的相好被俘受刑,非要自己送上門來……計劃也不肯多多打探消息,定得更周密些,就這樣急急躁躁地把自己坑了進來……莊統領豈不是會心疼?哈哈哈哈!”
“哼!要殺要刮給個痛快!怎麼,莫非你隻會動嘴?”刑床上俊秀的男人再次冷哼一聲,憤怒一時之間壓過了驚懼與惶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刑吏笑得更歡,如雷音滾滾。笑聲在狹窄的刑房內回蕩,竟震得牆壁上掛置的各色刑具也齊齊嗡鳴作響。
未幾,笑聲漸歇,刑吏扭頭回身喝道:“把莊大統領帶過來。”
門口守著的兩人連忙應下,便匆匆退去,生怕老大將怒氣撒到他們身上。
自打老大家鄉的發妻被同鄉一個書生騙走後,他便最恨這好相貌的種小白臉,每每見到,便忍不住要在腦海中將其千刀萬剮。
可憐那個楚姓主簿了,落到了老大的手裏。
林邊一處山包下,童驥伏在一顆大石後,緊張地望著遠處林間揚起的灰土與喧鬧。
日光從東邊射來,山包的陰影整個蓋住了他們一行人。
他撓了撓頭皮,頭發上泛起了油光,油光上散布著星星點點的白屑,煞是邋遢。
“景兄,你說那個僵屍人……是怎麼什麼都知道的?”
一旁的景元嶺模樣也好不到哪去,頭發雜亂,沾滿了草屑與灰塵。
“如果我猜的不錯,他應當是丘禺使巫。傳說使巫之成,要生生經過很多道工序加以煉製,才能改造成常人難以想象的模樣,也因而得以獲得很多奇詭便宜之用。譬如這卓司廉,他的手臂,怕是可以做千裏符使用。”
“千裏符?沒有法陣符台,就算真有千裏符,又怎麼能夠傳送得出去?”童驥一臉不解,抬起髒手來再度撓了撓自己油膩髒汙的頭發。
“他自己的身體,就是符台。”
“聽說一般的法陣符台,都有數間屋子那麼大,夏人竟能將其縮刻在人身上,確實了不得。”童驥驚歎不已。
“夏國自其明皇當朝之時,便廣招天下能工巧匠,各路行當,極盡巧機。青澤閉塞,雖守著中原大片的豐腴膏土,又風調雨順。這百年來,卻已是遠遠落後夏國。今日兵禍,早非無妄之災,懷璧其罪耳。”
“景將軍看得透徹,可惜青澤明白之人甚少,反倒覺得我大夏土地險惡,不足為慮。”
艱澀僵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童驥又是一驚,惶恐地四處張望,隻見遠處卓司廉的腦袋正對著自己。那詭異而平穩的語調正是卓司廉無疑。但二人的聲音不至於傳到他那裏去,若不刻意呼喊,他的聲音也不應當傳至自己的耳邊。
“他的身體構造已是異於常人,不必驚奇。”景元嘉寬撫道,目光卻是放遠放空了,不知在看著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