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伸手不可見到五指。
有一團朦朧微弱的微光亮起,似螢火,又似冥火。閃動中透出了幽幽的綠色,又好似近乎深紫的藍芒,它們捉摸不定。從開始的幾星幾點,漸漸在某處繁盛了起來,照亮了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那人影也如點點螢光一般,從微弱模糊逐漸凝實了起來。待他身上纖毫畢現,從一個“影”轉回“人”時,聚集在他身上的點點微光驟然消失,似是被他吸進了體內一般。
周遭的黑暗一張一收,在螢火消失的刹那,一圈密集的燭光搖曳著亮起,光輝大作,好似一圈太陽,將那人圍在了中央,也照亮了四周的環境。
陋室廣闊,無門無窗,石壁上濕潤濡潮的青苔反射著晶瑩的光亮。
那人眯眼,蒲扇似的大手遮住了眼睛,開口笑道:“荀仙老,你這要是晃瞎了我的眼睛,我還怎麼給陛下打仗?”
“嘿,要是你真瞎了,老夫也能給你治好。”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這聲音充溢在了整個石室,仿佛是什麼東西被碾碎了,碾成了湮粉,又細細地鋪散開來,飄滿了整個世界。哪怕是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大腦的每一分思緒,都浸潤在那些粉末之中。聲音從四麵八方而來,和著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粉末嗡鳴振顫。
“倒是你小子,非得拖到這個時候才回來,曉不曉得老夫的元力都快被你吸幹了!”
層層燭光環繞著的男人緩緩轉動了半周,這才看見不遠處一個盤膝坐著的老人。
燭光不住搖晃,被石室中激蕩湧動的靈氣吹得數度幾近熄滅。漸漸地,每一點燭光都暗了下來,燈影綽綽,如尋常白燭無異。
明明暗暗之間,老人的麵龐模糊不清,枯坐的身子仿佛與周圍融為了一體,渾然不分。
“難得遇到了個好苗子,可堪重用。若是能成功招攬到如此人才,陛下想必也很高興吧!”燭中之人不修邊幅,脊背寬闊筆直,嗓音雄渾豪邁,笑聲爽朗豁達,頗有大將之風。他放下了遮擋眼睛的大手,也如那看不清麵容的老人一般盤膝坐下。
“黎明了,這一夜過得可真快啊。”老人喃喃道,聲音依舊像是在這天地之間,在男人方寸血肉中回蕩。這一夜他消耗太過,異象竟不能收斂自如,“昨晚你入劍嵐關後不久,東即那裏便傳來了消息。景元嘉被鍾秉開重傷。景元嶺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把他救了下來。”
“哦?看來我又錯過了一出好戲。”燭火中的男人麵有憾色,沉思片刻又道,“也不知這於我算是好事還是壞事。荀仙老,這陣法,我還得呆多久?”
“到你神魂穩固之時,大概還需半個時辰吧。唉,陛下這都由著你性子,竟也不怕你出什麼差池。”
“哈哈哈!我趙甫臣命比天大,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出差池?”
老人聞言,無奈苦笑道:“陛下乃當今天子,你卻自稱命比天大……”
“哈哈哈!”那男人笑得更加豪放,笑得身周層層疊疊的燭火也和著他的笑聲搖曳不止。
…………………
“童將軍,外麵的……情況怎麼樣了?”
景元嶺緊緊抱著沉沉昏迷過去的大哥,麵容悲淒,抬頭問道。他的心髒有力地搏動著,雜亂而又密集地捶著他自己那幾乎抻成了一條細線的神經。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景元嶺懷中的男人臉上麵無血色,他的呼吸聲斷斷續續,若有似無,原本強壯的心髒跳得一次比一次緩慢,他微睜著的眸子目光渙散,過渡失血讓他的身軀溫度極低,腹背被包紮過的傷口隱隱還滲出了血跡。
一個個子稍矮、皮膚微黑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關緊了房門,又插上門栓,側耳伏在門上傾聽了一番,方才放輕腳步小跑到景元嶺的身旁,壓低了嗓子回答道:
“還……還和昨夜一樣,外麵那樣亂,亂糟糟。若景帥身體完好……混出大營倒,倒不難。可現在……還得再躲一躲,他們,一時找不上這來我……我又找了些藥……”
童將軍說話間的音節短促,呼吸不穩,有著他自己沒有覺察到的顫抖和緊張,好似個結巴。但他眉宇間透著一股堅毅和決絕,讓景元嶺越發體會到了“雪中送炭”四字真義。
“童將軍,有勞你了。若不是你和莊將軍及時相助,恐怕我和大哥活不到現在。”
“哎,不足道,不足道。我童驥光棍一個,自幼沒有什麼親人,不用怕他們!倒是莊勵,他大概已經被抓住了吧……”
景元嶺沉靜地聽著,麵色灰白,眼白裏布滿了血絲。他鼻頭與眼周通紅一片,青黑的眼窩下陷,眼神黯淡無光。
絲絲縷縷微薄的光線透過被釘死的木窗射了進來,天已大亮。狹窄的屋室裏卻依舊昏暗不堪,還彌漫著著古怪的腥臭味道。
這一夜,竟如此漫長,如此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