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背叛(六)(2 / 2)

鍾秉開左手按住長須,右手則端起了金盤上一盞酒來,居高臨下地遞向了景元嘉,牽了牽嘴角道:“景將軍,今晚敬你這一杯,可得給老朽個麵子啊。”

一時間滿座竊竊私語之聲皆寂,隻餘絲竹管弦之聲,還在空泛地響起,毫無生氣。

景元嘉剛毅的臉上毫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右手漸漸放鬆,移開了緊緊捏著的短案。那短案一角竟被他手上的勁力碾成了木屑。粉末木渣簌簌而下,而他的右手,粉屑遮覆之下也隱隱有著絲絲血跡。

鍾秉開眼角的皺紋一跳。

景元嘉跪直身子,緩緩伸出了那隻右手,接過美須老者手中的酒盞,便隻盯著裏麵清澈醇香的美醴,半響未語。

鍾秉開微微抬起下巴來,眯眼俯視著跪坐著的景元嘉,耐心靜待著對方摔杯拂袖的那一刻。

無人能料到,這個死板固執、寧死也不願與這濁世同流合汙的男人居然真的仰脖灌下了那盞酒。

鍾秉開長長的白須抖了幾抖,身子退後一步,差點打翻了一側的金盤。他心中驚疑不定,不知自己鼻孔朝著的那家夥今晚到底出了什麼毛病,居然沒說什麼“軍中禁酒”、“軍令如山”之類的話來,反而……反而……

蘇鶴歸的不安越發強烈了起來,這已完全不在計劃之內。早知如此,大可直接在酒中下藥……

斜對座的廖宏光猛然抬起了腦袋,魁梧結實的身軀如一頭黑熊一般。他盯著景元嘉持酒盞的手,張開的鼻翼隨著白氣的呼出而張得愈發大了起來。他銅鈴般的大眼中閃著奇詭的光芒,複雜之至,裏麵的那一絲悲哀也不知敬給了誰。但那分決絕……

鄰手的吳清水將滿座諸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也不知想起了什麼,他將臉埋在手間,竟“嗚嗚”地苦了起來。

“哈哈哈!”鍾秉開臉色變換了數次,終於狠狠一甩長須,恣意狂笑了起來。他難得對自己珍愛的白須這樣粗暴,但每每如此,便是他怒到了極致之時,“痛失愛子之事,居然打擊景將軍至此!哈哈哈!”

景元嘉放下了手中的酒器,他幾乎沒有嚐出來入喉的時候是什麼滋味,隻覺得一股辛辣湧入了喉頭後,留在口中的味道悠長而醇厚,香氣延綿不絕。

他扶膝起身,邁過短案來,從鍾秉開身側擦身而過。猶在自顧自舞著的舞姬們見他毫不避讓地走來,便匆忙退開至兩側,樂師也各自停了手上的動作。

景元嘉行走間鏗鏘有力,堅甲碰撞作響,一股殺伐豪邁之氣撲麵而來,直震得滿室佞臣庸人的頭顱嗡嗡作響。

景元嘉在正中站定,筆直的脊背豎在在天地間。

他環視四周,沉聲開口:

“諸君,決我青澤存亡之時已然來臨!西線兵缺糧少,一旦開戰必不能持久;國內空虛,地方軍備疲怠,也無法阻擋夏軍片刻;如今陛下、青澤存亡之望,唯寄托於我東征之軍。營私結黨、黨同伐異之事,斷不可再為!”

這個堅毅挺拔的男人眉頭緊擰了一擰,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嘶啞著嗓子道:“長子霖之之亡,我景元嘉不會追查,也絕不再提。還望諸君能放下私仇,以大義為重,一致對外,共禦外敵,保吾青澤河山,護吾聖明天子!”

一時間眾人無不動容。

又是一陣近乎死寂的沉默,隻有吳清水被壓抑著的哭聲斷斷續續,不絕於耳。

“啪!”

“啪!”

“啪!”

鍾秉開的巴掌聲再度打破了這陣死一般的沉默,他滿臉悔意,幡然道:“景將軍之言,令老朽羞愧不已啊!我那半虎符,這便命人去取來。”

端盤伏跪的美姬抬起頭來,目光滿是不解,幾絲秀發從她鬢邊滑落,勾勒出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意。一向善解美須老者心意的她難得地迷惑了起來。鍾秉開隨即瞪了她一眼,眼神嚴厲而暗含催促之意。於是她立馬起身,俯首彎腰退出了大帳。

[那些深明大義、一諾千金的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他們總以為別人也與他們一樣……]

[我得到消息闖進鍾秉開大帳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那廖宏光正將一把被染得鮮紅的長劍從大哥體內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