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背叛(五)(1 / 1)

天色晦暗,將黑未黑。一輪黯淡無輝的彎月歪歪扭扭斜掛於空,與周遭天色交融一體,渾然不分。

未入鍾秉開之帳,便有絲竹悠揚之聲入耳,景元嘉腳下一頓,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引路的裨將見此,心中不免有些緊張,生怕這位治軍極嚴的副帥遷怒於他。亦或是幹脆拂袖離去,那情況更糟,一切準備齊全的鍾帥必定饒不了他這小小的裨將。

念及此處,裨將小心翼翼地彎身對景元嘉道:“景元帥,實在是事出有因。鍾副帥向來教導咱們要嚴明軍紀,恪守軍規,不過今日聞得景元帥蒞臨,方才湊起了幾個能歌善舞之……”

景元嘉抬手一擺,製止了那裨將的話,便繼續邁開大步,龍行而去。

裨將忙跟了上去,又忍不住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待那景副帥進了大帳,怎能看不出那群樂師舞姬訓練有素,皆是特意從啟都隨軍帶來的。

那裨將正暗自悔恨自己的多嘴,卻見景元嘉已行至大帳跟前。

把手的兩個軍士長戟“當”的一聲,交叉橫在了景元嘉的麵前,道:“鍾帥有令,赴宴者皆需交出隨身兵刃,方可進帳。”

裨將一時脊背發涼,手心也見了汗。那兩個軍士竟如此沒有眼力勁兒,誤擋了景副帥,若他突然發難,這可如何是好。他再加尋思,又疑心是鍾帥的指示,但區區隻是卸去兵器,除了激怒景副帥之外毫無裨益。

景元嘉額角跳了幾下,臉色發黑,右手輕輕撫了佩劍,殺氣微漾。

裨將忙上前一步,想要解釋一番,卻不知該向哪一方解釋,又不知該解釋些什麼,畢竟,他猜不透鍾帥的用意。因而一時間支吾不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哐當”一聲,佩劍被擲在地上,四周的殺氣愈發濃重。兩軍士各自後撤一步,長戟直立,又雙雙單手掀開帳簾,道了聲“請”。

景元嘉冷哼一聲,抬腳大步跨入。裨將小跑跟著鑽進了大帳,身後的軍士放下了帳簾,才各自察覺自己持戟之手皆顫抖不止。

歌舞升平,絲竹悅耳。兩側賓客觥籌交錯,暢言歡笑,竟有幾分盛世清平之狀。

唯有剛進來的景元嘉一身重甲,滿是肅殺之氣,與這歡宴格格不入。

座首的鍾秉開執箸輕輕敲了敲案上的酒卮,身側一個跪侍的美姬立刻伸出玉手來,擎舉過頭頂,合掌拍了幾聲,薄弱蟬翅的絲袖滑下,露出了她一雙白藕似的嫩臂。

滿室樂聲驟歇,舞姬們扭動著的腰肢立刻恢複了正常的姿態,又自中央分開,彎身退至兩側,整整齊齊伏跪於地,仿佛和著無聲的節拍。

鍾秉開滿臉笑意地望著盡頭的景元嘉,不住捋著柔順潔白的美須。

二人對視了一會,鍾秉開一甩長須,轉眼間又誇張地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道:“今日白晝之事,吾等甚憾矣,還望景將軍節哀,兵家之事,勝負無常,生死由天。”

蘇鶴歸蘇公公眼睛幾乎笑成了一條縫,心道這鍾帥不愧是個妙人兒,戲演得這麼誇張,撩撥起旁人怒火來倒當真是一把好手。

景元嘉壓抑著眉毛的抖動,沉聲道:“鍾大人的心意我領了。此番應邀,是希望能與諸位破除隔閡,一致對外,共抗大敵!切莫為私人仇怨所誤!”

蘇鶴歸麵上似有詫異,又似有著隱隱的不安與慌張。好似他父親被抄家的那一天,年幼的他得知自己將被充為官奴時的不安,那種被從原先的世界裏拖出來的驚慌。他討厭一切不合計劃走向的事情。

一時間寂靜無比,靜得讓無數人心生急躁,讓有些人心裏數度變換了念頭。

“哈哈哈!景將軍果然忠義無雙啊!便是痛失愛子,也能心懷家國大義!”鍾秉開的大笑聲打破了這個讓人尷尬不安的僵局,他後仰大笑著,甚至還用力拍了幾聲巴掌來。

“啪!”

“啪!”

“啪!”

大笑聲歇,鍾秉開坐直了身子,收殮起了臉上的表情來,臉色冷漠道:“隻可惜……我那賢侄沒學到這一點,居然擅離職守,無端跑出大營……”

他再度搖頭晃腦,長須飄飛,嘴巴裏不斷發出“嘖嘖嘖”的聲音,似是惋惜不已。末了,他突然發起怒來,揮舞著剛剛拍紅了的大手,對周圍人道:

“反了你們了!怎麼還讓景大將軍站著!賜座啊!”

眨眼間他又換了一副麵孔對景元嘉道:“景將軍切莫見怪,手下人沒眼力勁兒。請上座~”

他誇張地拉長了音調,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景元嘉順著他右手伸出的方向回身望去,正見幾個軍士將一張短案放在大帳末端,又擺上了酒一壺,時鮮果子一小碟。此外,再無其他。

蘇鶴歸目不轉睛地盯著立於大帳中央的景元嘉,心中三分興奮,七分緊張。

景元嘉收回了看向末端短案的目光,轉而又看向了首座的鍾秉開。那個與他各執一半虎符的副帥正笑吟吟地捋著自己潔白而一塵不染的美須,靜靜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