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微微抬起脖子,張開嘴巴,又想要說話,卻隻是發出了“嗬嗬”的聲音。
表妹見狀,稚嫩的眉頭微皺,同情之感愈發強烈。
“噢,怎麼一不留神說了這麼多。身世之問,便讓洛淵他們告與你吧。”二叔嘴巴不停,又道:“想必你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為何謙之要殺明順堂的香主黃怋季。”
沐之勉強蠕動了下身子,將腦袋靠倚在藤椅邊上。
“嘿,小子,要不是我這兩條廢腿都沒直覺,我非得在你這個小傻子臉上踩幾腳。懵懵懂懂,無知無覺,便去幹什麼複仇的勾當……”二叔突然來氣,一旁的景儋向他投去了詢問的眼神。景隨之看懂了,阿儋是在問爹爹要不要幫他把沐之一腳踹倒。
景隨之已經不忍心地別開了小腦袋,景元嶺卻搖頭笑笑,對腳邊的沐之道:“這賬一會兒再給你算算!先說黃怋季的事情。”
沐之虛弱地眯著眼,背首靜靜聽著二叔的絮叨。
“當年景家留守幾乎已成了空城的啟都,但是送出了幾個孩子。你隨青垣書院東遷不說,逸之跟了她她姥爺林家的人,顏之跟隨的是她自小結親的黃家,不知你可還記得?”
黃家,黃家……四年前三姐被尋了回來……娃娃親……黃鵠立……
似乎有一道閃電劃開了沐之的腦海。他費力地朝後扭了幾下頭,上半身卻順著藤椅滑倒,跌在地上。
景隨之可憐兮兮地看著景儋,眼睛又飄向了表哥沐之,然後眼神再次轉了回來,可憐兮兮地望著景儋……
景儋沒法再無動於衷,他冷著一張俊臉,上前幾步邁到沐之身後,然後雙手穿過他的腋下將他提了起來,拖至一張正對著景元嶺的椅子上……
看著沐之如幼童被大人肆意擺弄般的窘態,二叔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正了正神色,又接著道:
“顏之與黃鵠立共乘一車,待行至並州,謙之的通緝便下來了。然後你猜黃家怎麼著……”
“嗬嗬嗬……”
“沒錯,那幫畜生,糟蹋了你三姐。然後……然後扔進了教坊司……”
二叔的皺褶叢生的眼角隱隱有著晶瑩的光點,沐之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般,癱在椅子裏,除了幾個毫無意義的音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嗬嗬……嗬……”
“你問後來她怎麼樣了?唉,待戰事稍平,我們派的人探訪到那裏的時候,那教坊司已經破敗不堪,裏麵的人早就被帶去了別處……輾轉多年,才因會際遇,重得顏之下落。”
二叔連連歎氣,痛恨不已道:“黃鵠立罔顧顏之多年來對他的情思愛戀,反而做出那豬狗不如的事來,謙之第一個殺的便是他。不過黃怋季這個老狐狸,東躲西藏多年,直到半年前才被我們的人逮住了機會。”
“嗬!”
“當然不是一擊斃命,我們把他綁了回來,然後我把複青會的刑獄九重在他身上挨個兒試了一番……”
“嗬……嗬……”
“肯定是你二叔的主意啊!謙之那傻孩子才不會做這種有損心中道義之事。”
“嗬嗬嗬……嗬嗬!”
“我當然知道你也會這麼做了,要不怎麼說咱們倆性格最像?不過……我可沒有你那麼蠢不可及!”
沐之知道二叔接下來要講什麼了,他拚命搖著頭,掙紮著從椅子上下來,跌跌撞撞地向門口摔去。
一隻手提住了他的後領,拎著他,將他重新按回了椅子。
沐之小時候便不喜阿儋,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厭惡。
“我知道你不想聽,你怕知道真相,因為你現在心中已經有了預感……你個懦夫!你怕你知道自己這八年來的堅持都是如此可笑!你怕自己構建的扭曲假象崩裂……”景元嶺突然嚴厲起來,兩眼瞪得如銅鈴一般,配合上他皺皮包黑骨的頭顱,煞是駭人。
至少沐之未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