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 丹青美人(2 / 2)

於是便去試,於是真的,找到了父親最後的遺物。

風承琰撫摸盒子的手有些顫,但顫隻是一瞬間,男子垂眸又抬眸的片刻已經收斂心緒,拿起盒子,翻身躍下地麵,頭也不回的往書房走。

風輕歌坐在假山上,托腮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看看看著就笑了,語氣裏帶著濃濃的譏諷:“都入土這麼多年了,值得你這樣上心的去查?是,那是你爹娘,但你見過你爹娘嗎?反正我沒見過,要是有人跟我說我親生爹娘被人殺了,我才不去報仇呢。”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誰愛去誰去,小爺嫌累!”

風承琰將書房十幾盞燈籠都點亮了,室內亮如白晝,燭火晃得人眼都疼。風承琰卻不錯眼的盯著盒子,他微一用力就將盒子上精巧的黃銅小鎖掰開,深吸一口氣,翻開盒蓋。

盒子裏鋪著藕色冰絲錦緞,錦緞上安安靜靜躺著三樣東西:一本有些古舊的書冊、一枝火玉簪、一張整齊疊好的宣紙,從背麵隱約的紋路看,是一幅丹青。

風承琰愣了一會兒,他想象過父親會留下的東西,也許是什麼能號令舊部的令牌,也許是特殊的修煉法門,也許,隻是一封信。書冊上寫的也許是修煉法門,但風承琰小心的翻開,發現內頁都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簪子的材質是上好的火玉,雕工細致,明明是明烈如火的顏色,簪頭雕的卻是一朵素雅的梔子花。

風承琰少時聽族裏的老嬤嬤們閑談,知道北境民間一直有個說法,那就是花朵有靈,不同的花有不同的寓意。年輕的小夥子們喜歡送心儀女子花朵,誠然大多數女子都愛花,但挑不對種類,也難能獲得佳人芳心。梔子花不耐寒,在北境是稀罕物,隻有貴族門庭裏的暖房才養的起,梔子花的寓意也很好,是“一生之約”,適合山盟海誓的男女。

這是父親送給母親的嗎?他們,並不是被人強行湊在一起,而是真心相愛的嗎?

風承琰拿著簪子怔然半晌,遊移的眼神被那副畫吸引。

小心翼翼拿起脆弱的宣紙,風承琰將那畫展開在桌麵上,借著明亮的燭火,他看到那副畫的全貌,心中一震。

那是一副細致的工筆畫,畫裏女子頭上每一縷發絲,衣上每一條繡線都勾勒的清晰明了,細致入微。畫裏的女子不過雙十年華,眉眼一如那秋日漫山灼灼的楓葉一般明豔,她正俯身靠近一叢開的正盛的梔子,許是被什麼人喚了,女子半回眸,眸光帶著一絲疑惑,更多的確是如水的沉靜。整幅的畫作都是墨筆勾勒,畫者卻別出心裁的在女子眼眸和嘴唇上點了朱砂,這三點朱砂仿佛是深潭裏的三尾錦鯉,活潑的一個水花就將沉寂的潭水喚醒。於是這神情有些沉寂的女子便有了少女般的明媚,回眸一顧,百媚生。

很美,看著這副畫的時候不自覺便能想到作畫人的神態,該是如這屋子一般的書房,案上擺好了筆墨紙硯,素衣的男子挽起大袖,執筆默想片刻,想著白日裏那女子回眸一刹微微疑惑的可愛神情,嘴邊就是一笑,手下細致的勾勒起來。

勾那烏黑秀發,女子秀發如潑墨如雲錦,每每拂過鼻端都是回味無窮的香;勾那眉眼,女子眉如遠山青黛,目如雲霞點朱,每每挑起來看向他,都能叫他心頭一跳;勾那修頸延項,勾那皓腕柔胰,一筆一筆,勾不盡的歡喜,勾不盡的繾綣,勾不盡畫者難言難解的相思。

風承琰忽然抬手,他捂住眼睛,明晃晃的燭火在他的手下投出一片沉沉的陰影,陰影裏的薄唇,微微有些顫。

他從未見過父母,幼時恨過,恨他們將他獨自一人扔在那群狼環伺的家族。後來漸漸長大,那些沒道理的恨意沒有了,他開始幻想父親母親的樣子,想著他們的相遇相知,想著他們相視而笑,為他的到來而歡喜。

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他是怎樣走過那些艱難的歲月長大成人的?就是靠這些幻想,就是這些隻出現在夢中的溫暖火光支撐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父親,母親,我看過的現實如此森涼,你們被囚禁被利用被傷害,最後慘烈的死去。我以為你們心裏隻有仇恨和詛咒,然而無盡陰謀與壓迫,竟然還是沒能摧毀你們的善意和情感嗎?

父親,請告訴我,是否曾有一段愛情,誕生於絕望的土壤,卻開著馨香的花?請告訴我,我的到來是否讓你們欣喜,是否受到了你們的祝福和保護?請告訴我,我該如何為你們,守一方淨土以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