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偏門跨進長樂宮,悄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差碧拂去回褚鈺的話,稟明我已歸席。轉頭又向泰敏看去,那小妮子則對我揚了揚眉,眉目間滿是得意。
後頸微微一涼,心道這是唱的哪出戲?
“都說大金的熙貴妃名動天下,不知今日能否聽娘娘彈奏一曲,也好讓我這老匹夫長長見識?”桑吉可汗笑著開口,語氣也甚是和藹。
那廂褚鈺還未出言,我便站起身來:“陛下,可汗遠道而來,臣妾自當彈一曲相迎,方才不誤我大金禮數。”雖然這父女倆是把我當樂姬使喚了,不過樂姬又如何,我並不看重麵子這種東西。
今日褚鈺宴請他們,我不想讓褚鈺為難什麼。
碧拂走到我身邊,我對她說:“去取我的琴來。”
“娘娘……”
“去吧。”我對她笑了笑。
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
碧拂將我的琴抱來,我這才意識到,我竟有好長的時間未曾撫琴了。
這把琴叫憐惜,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記憶,出現的是褚鈺英俊的臉。
大雪紛飛的冬日,冷月映照的回廊下,我孤身坐在屋內,身前是一把素木的琴。
褚鈺伴月而來,周身帶著夜的涼意。
他修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顎,迫使我抬頭看他。
我一眼就望進了那深不可測的眸子裏,唇瓣微啟,卻沒說什麼。
記憶那麼真實,真實到我可以感受到褚鈺身上那森然的探究意味,他是在懷疑我什麼?
“蘇熙和,你究竟在念著誰?”
蘇熙和……這是我第二次聽見這個稱呼。
“妾身當然是在念著陛下的。”我聽見自己淡笑著回應他的問題。
但麵色上的表情,絕不該是深愛褚鈺的模樣,那樣子太過尖刻,又異常淒厲。
“娘娘。”碧拂伸手悄悄捅了我一下,我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剛才那段突如其來的回憶實在是莫名其妙,但現在這個節骨眼我也總不能拉著褚鈺問他為何喚我蘇熙和吧。
奏琴是風雅之事,要齋戒沐浴熏香,方才不負雅致樂章。可現在哪裏有那麼多講究,我不過是區區“樂姬”而已。
伸手撫上憐惜,本想彈個高山流水,大家聽個高興好了,但觸手一彈卻變了曲調。
鳳求凰。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彈這個,好像很多很多年之前也有個人這樣認真的給我彈鳳求凰。
我一邊彈一邊想,究竟是誰,教我這曲子的呢?
平珺——等我回來——
腦海中突然出現一道男聲,我從未聽過,但腦筋瞬間疼痛起來,手中一使力,琴弦崩斷,割破了我的手。
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木質琴板上,疼痛使得我的頭略略清明起來。
泰敏格格狀似驚訝地驚呼道:“呀,都說彈琴劃破了手是大凶之兆啊。”
然而還沒等其他妃嬪反應過來,隨聲附和潑我髒水的時候,偏前坐的一個女子開口說了話:“哦?我倒是沒聽過這樣的說法,不知格格看的是哪家的書?”
她這句話,我覺得很不給泰敏的麵子,因為蒙古格格不大注重這個。
在泰敏啞口無言的當口,那女子又皮笑肉不笑道:“況且是不是大凶之兆也不是這樣上下嘴皮一碰就說的,該由太常令仔細占卜才能得出來的消息。”
我側頭仔細地瞧著女子秀致的容色,想了想我應該是在哪裏見過的,可無論如何又想不起來。
我低聲問碧拂:“她是誰?”
碧拂張口要告訴我,卻陡然聽見桑吉說了話:“原來大金的禮教同蒙古一樣,也是這樣的不修邊幅。”
隻這一句話,褚鈺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宋貴人殿前失儀,回宮禁足。”
我這才想起,她就是此前來過我宮裏,看望過我的美人,喚作宋貴人的。
宋貴人起身,容色矜傲道:“不好意思,妾是周國人,自小習得也是周國禮法,未曾聽過蒙古還有甚麼禮教。”
妾是周國人。
聞及這句話,我的頭突然疼痛起來。疼得我跌在地上,雙手捂著頭,額間冷汗直冒。
碧拂是最先覺察到我的不對勁,彼時我的臉色大約已經蒼白的很,疼痛糾纏著我的頭。
“娘娘,你這是怎麼了?”耳邊是碧拂帶著哭腔的聲音,我多想安慰她別怕,但我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看到的最後一幕,是褚鈺自案幾後奔過來,玄黑的衣擺帶過風,他驚慌失措著將我抱起,往殿外奔去。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著急的模樣,他原是這樣的擔心我嗎?
我的心底微微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