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得芝走後,文娜突然想起這個美麗而貧窮的村莊,就來到這邊村裏看望頓珠大爺,結果看到孩子們那一個個稚嫩的麵孔、破爛的衣衫,得知因為上學太遠小小年紀就已經跟著大人放羊時,她的心如刀絞一樣。她決定要把林子飛留下的那十萬塊錢拿出來,給村裏蓋個學校。頓珠老人聽了後很激動,說願意把他的院子送給文娜,給孩子們蓋教室,自己白天放羊,晚上陪文娜守學校。
在村民們的幫助下,文娜用十萬塊錢蓋起了七間房子,她和頓珠大爺一人一間臥室,一間作廚房,其餘四間作為孩子們的教室,總共有十六個孩子,最大的六歲,最小的四歲。文娜既是校長也是老師,既是保姆也是媽媽。孩子們開始有的喊文娜“老師”,有的喊“阿媽”,慢慢地全部喊“阿媽”了。而我則是孩子們心目中的“阿爸”,出國在外,一直沒有回來。
隔壁桑仁家裏門口站了幾個人,穿著藏族服裝,見到我和文娜熱情地迎上來,一邊給我們敬獻哈達,一邊端著酒碟,連聲說著“紮西德勒”,非要讓我喝三杯酒。小小的銀碗、醇香的美酒,這是藏族人民最熱烈的歡迎儀式。我雙手合十,向他們還禮,伸出無名指,沾著酒朝天朝地彈了三下,表示敬天敬地敬神後,滿滿飲了下去。烈酒入喉,讓人倍覺爽快。文娜也也沾了酒,彈了彈,但不喝酒,大家也不強求,都說“文老師不能喝酒,萬一把腦子傷了沒人給我們教娃娃!”
三個小孩子從院子裏跑出來,拉著文娜大聲喊著“阿媽”,就要往屋裏拉。文娜說“沒禮貌,你們阿爸來了,還不打招呼?”
三個孩子看著我,相互對視了一下,又拿藏語嘰裏咕嚕說了一會話,然後一齊向我鞠躬,說:“阿爸好!”
我微笑著摸摸孩子們的頭,說你們都是好學生、好孩子,你阿媽經常誇你們呢?
孩子們快樂地笑著,臉上充滿了喜氣。文娜遞給他們一個紅塑料袋,裏麵有水果、零食,還有學生用品,說:“這是阿爸給你們買的東西,你們要好好學習,以後再不許調皮啊?”
孩子們大聲答應著,最大的一個拿著袋子就朝屋裏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叫著“阿媽、阿媽,阿爸來了!”另外兩個緊跟在屁股後麵,大聲嚷著,生怕哥哥一個人獨吞了東西。
屋裏又出來五六個人,大聲笑著,熱情地打著招呼,把我們讓到屋裏。現在草原上已經很少住帳篷了,遊牧時代結束了,定居時代的特征就是房子。夏天他們還帶著帳篷趕著牛羊到夏窩子裏放牧,冬天就回到房子裏,把牛羊趕到冬窩子。每家每戶都有幾十畝地,種著燕麥、青稞,青稞磨了當糌粑,燕麥作為青飼料,儲備在家裏喂養牛羊。
剛才敬酒漢子很粗壯,四十來歲,文娜說他就是這家的男主人桑仁。屋裏十幾個人文娜都很熟悉,一個一個對我介紹著。大家爭著和我打招呼,我一一還禮,隻是記不清誰是誰了,反正不是紮西就是卓瑪的。屋裏共擺了兩桌飯,一桌在炕上,一桌人在地下,我和文娜被讓到炕中央,中間是頓珠大爺。他們說是最尊貴的客人,要坐最尊貴的位置;頓珠是村裏最德高望重的老人,陪我們最合適不過了。
大盤的手抓端上來了,大盤的肉腸、血腸端上來了,大盤的油餅端上來了,大家一齊敬讓著,讓我們多吃點,多喝點。大家一個勁地誇獎著文娜,說你媳婦真是個好人,給我們村裏修了學校,不拿一分錢,天天教孩子們念書,誰家有困難就幫誰家,還每天潛心禮佛,用心誦經,連活佛都說她是天生的菩薩相。
我訕笑著說“我媳婦就是個好人,這次讓我來也受一下教育,免得我在紅塵中墮落了靈魂!”
據阿卡和牧民們講,文娜是去年到村裏的,來時給村裏帶了好多東西,給孩子們每人一套新衣服,還給幾家生病的老人送去一萬多元醫療費,帶著他們省城看病。“這是正兒八經的女菩薩,一點點假都沒有!”文娜一個勁地笑著,在大家的誇獎聲中不知道腳往那裏放了,不時大聲喊幾聲“再別誇了,再誇我吃不下了!”她說那些不全是自己的東西,衣服是李小楓從深圳寄來的。又說她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因為夢中受到佛祖點化,前來此處修行的。看得出大家都很喜歡她,她每天除了教育孩子們,和孩子們一塊玩耍外,還經常到寺廟拜佛念經。她也告訴大家,她是有老公的,正在國外學習,這次回來要接她一塊出國。
文娜撒謊撒得很成功,沒有人會懷疑她,因為她是善的化身,她是美的化身,她是愛的化身。我第一次發現,我愛的女人竟然如此偉大,幾乎到了讓我仰視的地步。我密切地配合著她的謊言,因為這是一個美麗的謊言,這是一顆善良的心無法麵對難以隔舍的情時不得不做出的違心的欺騙。
我大塊地吃肉,大口地喝酒,隨著他們大聲地歌唱。我第一次感覺我是多麼地快樂,第一次感覺生命是多麼的可貴,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存在的價值,第一次感覺到醉也是一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