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海外隨筆(一)
我先後在50個國家裏生活、工作、訪問過8年多,其中在法國工作和生活達6年,感觸頗多,記述下來在《科學報》上發表,當時的中國科學院院長盧嘉錫先生竟然剪下來收集在一起放在一個小夾子裏,常常拿出來看,還不斷鼓勵我再寫。這些隨感或許對步入知識經濟社會有些啟示,第一部分是一些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觀念比較。
(一)節約物質和節約時間
當我在法國原子能委員會研究中心工作時,有這樣一件事:我利用研究中心計算機以蒙特卡洛方法進行分子運動的模擬計算,看到計算結果清單中空白紙太多,就把它們收集起來。有一次法國同事和我談到:我的小時工資應該是50法郎。“小時工資”這個概念以前還沒有切身體驗過,它使我聯想到,我每小時可以收集值多少錢的白紙呢?計算了一下,最多值10法郎。
前些年,我們反對了各種各樣的浪費,但是對兩種浪費卻漠然視之:人才的浪費和時間的浪費。物質產品和時間都是需要節約的。現在,所有物質產品的節約主要歸結為能源的節約。盡管不少能源是不可再生的,但是在高新技術革命蓬勃發展的今天,生產力不斷提高,新能源技術和可再生能源技術不斷取得突破,節約時間的問題已日漸突出了。
隻注意節約物質,不注意節約時間是小農生產造成的。由於生產效率太低,生產還不如節約。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裏,有不少生產隊,社員幹一天活,反欠幾角錢。這樣,人們怎麼能愛惜時間呢?其實,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也是這樣,無窮無盡的宗教儀式,是以一種愚昧的方式來浪費時間,人們不相信自己的創造力,隻能乞靈於上蒼。但是今天,不改變這個觀念,就無法組織現代生產,因為“時間就是財富”。
然而,今天在我們科研界浪費時間的例子還是屢見不鮮的。有時身為科學家的會議主持人可以遲到十分鍾或者被人叫出去談五分鍾的話,這樣,六十人的會就浪費了十個或五個小時,可能夠做一個小實驗,或給一篇論文定稿了。在歐美科研界,會議主持者因交通原因遲到一分鍾,都十分內疚,一再道歉。我們的室主任先生講話之後經常問我說了廢話嗎?”,“我給了您一些有用的東西嗎?”有一天,我們研究室德高望重的退休老主任有事來了,他開玩笑地說到:“千萬別停下工作接待我,因為我最愛的不是諸位,而是科學,如果你們冷淡了科學,那就是不尊重我。”
我國還是個一窮二白的國家,就是富了,也不能浪費。資本主義世界“高生產,高消費”的政策,實際上應該翻譯成“拚命生產,拚命浪費”。這是一種弊病,當然不值得效法。節約無疑是我國人民的一種美德。有一次在食堂裏,我的同事H先生曾對我說我小時候,掉一點麵包渣,老人都說是罪孽,你看右邊那個年輕人,丟下了整塊烤雞,這是新一代的墮落。”現在,對於有優良節約傳統的中國科研和管理工作者,最急需的是建立一個觀念:浪費自己時間的人不振作,浪費別人時間的人不道德。在向知識經濟前進的道路上,我們的人才太需要時間了。
(二)提倡勤勞和提倡效率
在西歐資本主義興起之初,工人每周工作達110小時。19世紀末,普遍實行每天8小時工作製,每周工作48小時。自20世紀30年代,普遍實行每周工作五天,每天8小時。現在,已經有個別單位每天工作6小時,平均每周工作28小時。如果僅從勞動時間來判斷勤勞,人們是“懶惰”了四倍,而物質生產卻增加了幾百倍,這巨大的差異出自何處呢?來自“效率”。
在國外,對一個科研人員的讚譽,最髙是“天才”、“有思想”,其次就是“有效率”。而“聰明”、“能幹”隻是一般的誇獎。歐洲人一般對德國人評價較高,說德國人辦事有效率,我也有同感。
“勤勞”有兩種含義,一是勞動得法且強度大,或者說,效率高;二是勞動時間長。兩者兼得隻能是在一定限度之內,過度強調延長時間,勢必犧牲效率。
我在法國工作時,鄰室有個博士以實驗做得又快又好聞名。有一次我問他有什麼高招把實驗做好,他說不瞞你說,這可不能講給頭頭,我的辦法就是做得少,不想做時就周密準備,每次做實驗都像進美餐一樣渴望,像打比賽一樣認真,一分鍾也不浪費,做多了就沒這種欲望了。”
目前,國外非但工作時間大大縮短,還實行了彈性工作時間製,不僅在一天內“彈性”,還發展到在一周內、一月內彈性。因為人的智力、體力效率曲線的確符合生物鍾的規律,應該給每個科研人員以更大的自由度安排工作,以發揮其最高效率。
我們要效率,各級管理者要用積極的辦法解決提倡效率產生的新矛盾。吃苦勤勞加高效率的實現,是我們民族騰飛的重要保證。
(三)鼓勵競賽和團結第一
科學研究就是看誰先攀上人類智慧的高峰,其本身就是一種競爭、比賽。
法國原子能委員會的研究中心,很像一個體育競賽場,隻不過是比賽周期太長罷了。不但有法國人競爭,有其他西歐國家的人競爭,來自北美,甚至亞洲的科學家都在這裏競爭,棄劣擇強,在相當程度上拋掉了國籍、膚色的偏見,這是我在國內時難以想象的。這種做法給法國核物理研究帶來了生機,使之一直處於世界先進水平。
“競賽有沒有頭呢?比方說,選了一個合適的班子,在其中就不再需要競爭了吧?”這是我看到上述現象後產生的第一個問題。答案是“不,時刻在競賽。”我們研究室原來隻有一人搞理論,這個人博聞強記,思路清楚,是一把好手。但是,這個“獨家店”並沒有多久,很快調來了另一位搞理論的丁H先生,不作為先生的助手,意在引起不同觀點的爭論,室裏每個人都看得很清楚。
“不斷競爭,怎麼保持團結呢?”這是我產生的第二個問題。有一次先生主動和我提起了這個問題先生的到來開闊了我的思路,從這種意義上講我們是朋友,丁H先生的到來,也使我們要見個優劣,從這種意義上講,我們又是對手。不過我是個科學家,有人超過我是好事,超過我了,我可以追上去,這方麵擊敗我了,我還可以向其他方向發展,在這個單位無能為力了,還可到其他單位去。”
鼓勵競賽而又不破壞團結要有三個前提:一是競賽要有以事業為重的廣闊胸懷,認識到競賽失敗了,隻是小失,事業成功了,對自己也是大得。二是管理者必須精通業務,執法如山,做個公正的裁判,否則就會使競賽者“失去了做蛋糕的興趣,而隻關心分蛋糕”,則破壞了事業的前進。第三是廣開競賽渠道,實行人才交流,不能把研究室變成原始村落,要比賽就隻能在“部落”裏見個你死我活,而要到整個社會、整個世界上去較量一下誰是強者。
我的一個朋友,我國派去巴黎教中文的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師說過一段話:“競爭有兩種方式,一是坐在那裏說別人不行,二是承認別人行,自己努力超過去。第一種是比嘴、比搗鬼,第二種是比幹,是真正的競賽。”這的確道出了競賽的真諦。
團結就是力量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我國的科研工作者,如果時刻不忘團結的目的是為了工作,努力創造一種在競賽基礎上的新型團結,那麼我們無疑會早日躍入世界科研競賽的前列。
(四)馴服工具和主動人才
當給任何一個歐美科研室主任配備研究人員時,如果問他你要個唯命是從的能幹人,還是要個有思想的創新家呢?”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給我唯命是從的助手,還不如給我買個機器人。”話是這麼說,做起來就不這麼簡單。創新家可能搞出亂子來,不唯命是從會和領導鬧意見,破壞領導的情緒,幹擾領導的學術思想,造成研究室的不和諧,這些,都是多數國外科研單位頭頭考慮的實際問題。能夠正確處理這個問題的人也有,他們多數都出了成績。
我們的室主任對這個道理體會得很深。我們室裏有3位先生都是有個性,有思想的人,在業務問題上經常和他發生爭論,但他從不以勢壓人,而是心平氣和地討論,從未看到他因自己的意見被否定而感到難堪,而是痛快地承認您說得對,我錯了。”他的這種做法贏得了室內外以至於歐美各國同行的尊敬,他的工作也是所裏最有成績的。相反,另一個室主任H先生則不能容人,隻要唯唯諾諾的工具,他的不僅從來沒有活躍討論的學術氣氛,有一次還出了事故。
服從領導、遵守紀律、老老實實、忠於職守是我們民族的優良傳統,是現代化科學研究和經濟建設的必要素質,不能設想一批妄自尊大、胡衝亂闖的人能在計劃空前周密、信息十分準確的今天做成什麼事業。但是,在機器可以代替人的體力勞動甚至簡單邏輯思維勞動的知識經濟中,有思想、敢創新已經成為任何一個科技人才必備的素質。而允許爭論、能容納不同意見、勇於否定自己,這已經是作為一個領導者的必要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