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建炎三年,金兵揮師南下,帝南遷,至江寧,置行都,更名建康。
江寧烏有巷唐家有女,名深娘,敏而好學,喜讀諸子百家,拙於琴棋女紅,為街鄰之笑柄。幸家族開明,使入私學,得以讀詩書,習文字。隻冬往複夏,花落花開,唐女年已二八,媒妁仍乏問津者。家人始急之,獨唐女氣定神閑,曰:“姻緣之事,自命定也,何急之有?”
唐女性清冷,友者甚少,獨烏有巷徐秀才新婦容娘子,雲氏長女悠娘,薄家小妹良娘子,皆秀外慧中,工詩賦,甚得唐女之心,素嚐往來。
是日,唐女抄習漢歌賦《戰城南》,思及金兵南下,百姓流離,不免唏噓。又念古往今來,凡建康為都之時,皆為亂世,尤以今日及南朝劉宋為甚,偏國號皆為“宋”,宛然天命,又不免傷懷。擲書於案,不能卒讀,遂邀秀才娘子,雲悠悠,薄言良,共登郊外梅花山以散心遣興。唐女飼愛貓名曰凱蒂,性凶惡,喵喵不已,繞膝而走,遂攜之共往。
時值仲春,野桃已花,豔豔莫名。眾女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繁花熾盛,不似人間,疑是王母蟠桃之園。眾女咋舌不已,定睛之時,早誤入桃花深處。桃林幽杳,有巨像矗立,青黑怪石,人首蛇身,形容肅然。凱蒂之貓見之,逆毛而立,作勢欲撲,似憶及前世夙仇。
良娘子年小,甚懼,問曰:“此何人之像?”秀才娘子細觀,笑曰:“此伏羲大帝,又曰東皇太一,乃八卦之先祖,拜之可保胸有溝壑。”
四女斂裳整容,端然行叩拜之禮。忽地裂,得一綠玉匣,匣上雕工,宛然神仙之作。匣初啟,得碧玉花簪一枝,翡翠玉鐲一枚,皆極品,恍恍有仙氣。匣底置書卷一冊,翻閱之,字草草,時遒勁有力,時娟秀柔美,行文散,概然略記平生諸事而已。
四女席地而坐,共閱之,乃心驚,竟不覺黃昏已降。掩卷太息,文中男子,乃史上大負盛名之人,不想彼時聲名遠播者,有數人實為一人之喬裝也。且此數位大賢,或尚文,或擅武,或工技藝,所涉之事皆大不同,能為同一人否?若非此人親筆,史家焉可知也!
唐女久而無言。卷中所述甚雜,為神仙眷侶畢生之事,其間華彩,無以言表。然二人少年之事,命定糾葛,所述國醫館諸君聚散因緣,鏡花水月,先聲入心,若繞梁之曲,徘徊不散。悠娘曰:“讀罷心慌,天暗,宜速尋路,莫待三界開門。”眾恐,乃速起身而去。
然道路忽而筆直,輕易得出,即複歸家。
是夜,唐女無寐,細思國醫館之事,竟黯然神傷,淚下如雨。乃披衣而坐,提筆記之,將卷中隻言片語串連成句,細述其中悲歡,終名之曰《國醫館水月錄》。
然意之未盡。唐女幼習詩文,不擅高古之體,唯唐宋教坊曲尚可填之一二,乃依國醫館諸人生平之事,作小調九闕,名《水月九歎》。歌曰:
之一
蝶戀花·河伯
夢裏尋得春水皺,
執手蘭舟,怎解相思垢。
寂寞蕪生難自守,香魂忍聽三更漏。
天上仙山多綺秀,
無奈此身,孤夜燈如豆。
莫教東風消殘酒,檻外空餘海棠瘦。
之二
酷相思·湘君
彼岸橋頭說彼岸,
癡魂亂,星辰換。
怎香鬢紅妝成空歎。
寒雪霰,相思漫。
暑露染,相思斷。
目裏離愁心上怨,
錦帶緩,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