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快馬加鞭趕赴長安,杞桑沉寂如水。談妥買賣當日,小石頭便回了她身邊。小家夥許是嚇著了,亦是恍惚寡言。母子二人心事重重,竟是連抵達長安了都渾然不覺。長安城素日裏車水馬龍,而今日卻是一派冷肅景象。城樓下,禦林軍鎧甲加身,持戕而立。百姓早嚇得不見了蹤影。偌大的城,鴉雀無聲,便連早春暖熙和風的沙沙聲都聽得分明。譙樓上,那襲玄黃身影映在晌午正陽下,卻是泛著冷峻寒芒。苻堅瞥見寒芒,蹙眉間急勒韁繩。他爽利地下馬行禮。而譙樓上,苻生隻不過不耐地揮了揮袖口,以示免禮,便撇過頭去衝著近侍太監一通耳語。太監連連點頭,哈著腰便退了下去。杞桑撩起車簾落車時,這太監正巧從城門那頭迎了過來,身後還隨著兩個小太監。小石頭扯著娘親的衣角,頗有些膽怯地往她身後躲了躲。杞桑扭頭,隻覺得一道冷芒刺目。她禁不住半眯了眼,原來是其中一個小太監手中的禦呈盤晃眼。定睛,竟是一把程亮的短劍,連劍鞘都不曾套上。苻堅亦是一怔,不由地便邁到了她身前,甚至還半張了手臂將她護在身後。杞桑微愣,緊接著便是不忿地咬了唇。她甩袖拂開他,邁上前去,指著短劍,淩傲地挑了黛眉:“這是何意?”領頭太監弓腰:“王上口諭,三尺劍、鳳冠霞帔,請郡主任選其一。”杞桑這才瞟向另一個小太監手中罩著紅綢的禦呈盤。她抬頭望譙樓,揚聲笑道:“王上的見麵禮,當真獨特。”“孤的昭陽宮,隻有貴妃一人,太過冷清。古有娥皇女英,傳為美談。郡主入主昭陽宮,與貴妃姐妹相稱,必是一代佳話。”苻生揚袖,那領頭太監會意宣旨,“上天眷命王上聖旨,龍祥郡主溫婉賢淑……”龍祥貴妃?杞桑微微眯眸,仔細打量譙樓上的君王。想不到,不羈如苻生,也有王天下的野心。幽幽地,她斂眸,餘光瞥一眼身側,那人冷著臉,無甚表情。她隻覺得心底泛起一陣酸意,可麵上卻綻起一抹笑意:“貴妃?王上怕是搞錯了。”她邁前一步,仰望譙樓,朗聲笑道:“姥姥我隻為妻不為妾。貴妃——”她搖頭,惋惜歎道,“晉國司馬聃要封為後,都被我拒絕了。難道王上覺得我會甘願與你那董貴妃平起平坐?”苻生籠在驕陽下,看不清表情。周遭的侍衛近臣,雖噤若寒蟬,卻個個麵露驚恐之色。苻生的鐵腕手段,他們見識得太多。果然,苻生不過微微偏頭。那捧著短劍的小太監,便雙腿發抖地朝杞桑挪了過來。苻堅又前邁一步,不動聲色地阻在了杞桑身前。杞桑瞥一眼劍芒,卻是指著譙樓咯咯笑道:“苻生,你好生好笑。”她邊說邊踱向小太監,隨手撈起短劍,曼然地打量一番:“劍是好劍,可用這劍作聘禮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她抬頭,唇畔依舊噙著笑,目光卻篤定非常:“想娶我也不難,三件聘禮即可。”她移眸,揚了聲線,端著號令天下的架勢:“青丘山、砭石角、狐仙身。天下男兒,誰集齊這三樣物件,無論老幼貴賤,姥姥我都願意嫁!”“哈哈!”苻生仰天大笑。苻堅原本一直冷眼旁觀著,聞言也不知為何竟一步邁前,伸手奪住她的腕子就往馬車那廂拽去。他冷聲:“方和,伺候郡主上車!”杞桑並不領情,僵在馬車前,死命抽手:“東海王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東海王也想湊熱鬧提親?”苻堅冷著臉,看也不看她,卻是對著譙樓道:“王上,曼青病重,拖延不得。臣懇請王上,允臣帶郡主先行回府。”苻生斂笑,低瞥一眼城樓下,不語。他微微撇過頭。身側另一個太監便一溜煙地跑下城樓。“東海王放心,苟小姐無礙。巫無骨得令,衣不解帶地照看她。她好得很。”苻生冷聲。眼見太監奔下了城樓,他帖近憑欄一步,笑道:“杞桑,孤記得你祈雨時,穿的是一身白裙。”他點頭:“你既歡喜白裙,孤送你一身羽衣為聘,想必,你也歡喜。”杞桑隻覺心頭咯噔。她甩開苻堅,騰上前一步,正正撞見小太監手中捧著的那片潔白羽毛。灌灌?她愕地仰頭。“可還歡喜?”苻生柔聲,卻滿含戾氣,叫人毛骨悚然。“灌灌在哪?”杞桑問得小心翼翼。她還心存僥幸,灌灌雖沒大本事,卻也非一般術士輕易拿得下的。“有無骨照應,她一切安好。”“你——”杞桑隻覺心悶。她指著譙樓,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杞桑?”苻堅輕聲。杞桑一記冷眼掃過去。她咬唇,忿忿:“一丘之貉。”言罷,她仰頭:“王上的心意,杞桑知曉了。請容杞桑十日,為苟小姐治病。待苟小姐痊愈,杞桑自當上昭陽宮,探望貴妃娘娘。”苻生甚是滿意地點頭。杞桑攥緊雙拳,撩開車簾便鑽了進去。“娘親,灌灌她?”小石頭怯生生地拽著她的衣襟。杞桑撓撓他的腦袋,擠出一絲笑,算作寬慰。可她實則已是心亂如麻。灌灌真被抓了?怎麼被抓的?啟明呢?啟明在哪兒?苻生要是強行要娶她,她又該如何?妥協?還是反抗?她捂額,此刻,她才追悔。司馬聃……不知為何,她竟想起那個小道士來。若是,她非得依附於一個王,她揉揉臉,司馬聃該是上上之選吧。晉國雖式微,卻是正統,地處南方,談得上富庶繁華。朝堂裏士家勢力不容小覷,皇室卻還未衰微到淪為傀儡的地步。司馬聃年歲與她相仿,相比暴戾的苻生,中年的燕王慕容儁,心性要好太多。“娘親。”小石頭再喚。杞桑這才恍回神來,便直直撞見車簾撩開,映入眼簾的那張俊臉。東海王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