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擊竟全然摒棄了防禦,全力一刺,但求傷敵,不求自保。
甲生未曾料到她竟真的舍了自己性命也要與他抵死一拚,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未執兵器,空手對白刃,不禁連退數步才止住去勢,但是回過神來後,出招就頗為自得了,幾招之內便將月茗的劍擋在半步外,她使勁全力也無法近其身。
月茗沒想到實力差距竟如此懸殊,她拚了命打殺,招招致命,對方卻從容不迫,舉手投足間不僅遊刃有餘,而且像在逗弄她一樣,一招不出,隻是防禦得滴水不漏。頃刻間數十招已過,月茗已覺微喘,下手稍有凝滯。甲生似是覺得厭倦了,趁她露出空當之際輕輕巧巧反手捏她手腕,一掌順勢推出,月茗隻覺左肩一痛,人已退到了門邊。
屋外的雪飄落在臉上,有一種絕望的冰冷之感。
喘息未平,月茗撫了撫麻木的手腕,提劍準備繼續向前。
在這種時候,不能停……
然而就在她腳尖使力的那一刻,溫暖的氣息突然由後包裹住她,沾了雪的素白廣袖覆在她握劍的手上,清雅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好了,沒事了,月茗。”
在那一刻,月茗忽然很想哭,她哽咽著開口,“白景陌。”
“是我,沒事了,月茗,把劍放下吧。”白景陌神色依舊蒼白,頭發上零零星星的雪,也不化,綴在墨黑的發絲上,竟有蒼顏華發之感,但是他仍然微笑著,將月茗瑟瑟發抖的身體包裹在他的胸膛裏,柔聲安慰。
月茗止住了想哭的衝動,她背靠在白景陌懷裏,雖然極為貪戀此刻的溫暖,卻在定了定神之後,咬牙推開了白景陌,力道之大,直推的白景陌連退數步,踩進了雪裏。
月茗回頭看他,大喊,“快走!是我要留他在穀內的,是我招來的禍患,我拖不了很久,求你了,快走!”
白景陌愣了一愣,突然輕笑出聲,“傻丫頭,我也想走,隻是我跟他,還有點事要解決,是不是啊,炎崇將軍?”
月茗愕然,白景陌和這個甲生,認識?還有,他叫他什麼?炎崇?
甲生也不吃驚,隻抬手道,“景陌兄,別來無恙啊。隻不過,”他右腳尖點地迅捷的畫了些什麼,月茗認出那是咒陣圖,他站在圖中央,抬頭微笑了下,“起!”
一聲令下,紅色的火焰突然在他腳下騰起,瞬間便淹沒了他。
月茗的驚叫還未衝出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從火中走了出來,然而從麵貌到身形,已經沒有半分甲生原來的模樣了,火焰漸漸熄滅,他昂首開口道,“隻不過我現在的名字,叫做炎煥。”
月茗吃驚的望著對麵氣質高華、神色冷然的男子,深藍的華麗衣裳滾著暗金色的邊角,被一隻繡著金龍的華貴玉帶束緊了腰,更襯得他身姿卓然,高貴不凡。斜眉入鬢,眼神森冷,高挺的鼻梁,薄唇似乎隨時會顯露出輕蔑的笑,他的一切都透著尊貴之氣,儼然王者。
然而這些都不是讓月茗如此迷惑的原因,他確實俊逸非凡,但是至多也隻是與白景陌伯仲之間而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月茗覺得這個人非常熟悉,在此之前從來都沒有的想法霸占了她的頭腦,她覺得自己這五十年來,一直都在等著這個人出現,自己在醫風穀這麼多年,也隻是為了等這個人出現,但是為什麼等他,月茗此刻卻答不出來。
炎煥顯然也看到了月茗的眼神,他滿意的笑了,神色間褪去了許多威嚴,平添了別樣的柔和。看著炎煥突然浮現的笑容,月茗像受了蠱惑一樣,也微笑起來,腦子裏非常錯亂,但是此刻,她移不開眼睛。
所以她完全沒意識到,白景陌安靜的走近她,潔白的雪上不留腳印。
他與她,相視而笑,他看著,不言不語。
這樣的相遇,與五十年前如出一轍,她本不該有關於他的記憶,但是她卻能對著素昧平生的人,展露如此美麗的笑容。
白景陌知道他們現在眼中除了彼此,再也沒有別人了。或許他不該打擾,就如五十年前一樣,永遠看著,永遠等著,永遠做個局外人,但是這樣做,她就能獲得幸福嗎?
心被無力感抓住,隱隱痛著,白景陌突然笑了,覺得自己實在可笑至極,難道他不看不等,難道他介入其中,難道他不顧一切將心層層剖開在她麵前,就可以讓她幸福?就可以改變命運嗎?
這世上極少有他束手無策的病痛,但是他無法治愈月茗,因為她不曾有一刻,將幸福係在他身上。
能夠治愈她的,隻有那個男人。對那個傷她至深的人,她依然可以展露笑顏,依然如此卑微,依然毫無防備全心相信,數百年的相伴相隨,竟抵不過他輕巧的一句話。
他本以為隻要自己置身事外,就不至於陷入太深,但是漸漸的,他發現自己早就不知在何時迷失了自己的心。
他跟她一樣,一樣病入膏肓,一樣受命運擺布,至死方休。
誰又能想到,千年修為的他,救人無數的他,本身就是個罹患絕症的病人。
無藥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