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周縣的日記門(3 / 3)

俞紅捂住怦怦狂跳的胸口,感到頭皮發麻。

“喂、喂,發生什麼事啦?”王三在手機裏胡亂喊。

俞紅感到一陣後怕。那個司機喝多了,還是有意而為?俞紅清醒地看出,司機其實就衝她來的,隻要撞上她,不死也成為植物人。王三的聲音終於讓俞紅定住神情,她拖著哭腔說,王三哥,差一點再也見不到麵啦!

“什麼雞巴司機!記住車牌號了嗎?王哥給你出出氣!”

俞紅說:“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司機是故意想撞我,幸虧躲閃得快!”王三在電話裏罵道:“那司機瞎了狗眼啦!老妹子,車在哪裏,我他媽擂他一頓!”俞紅說:“不必了,車跑了,天黑,沒看清楚。王三哥,我到哪兒找你?”

“這麼著,我開車接你,行不?”他說。

“王三哥,要快哦!”俞紅沉不住氣了。

過了半個時辰,王三開著他那輛車,停在俞紅的麵前,他向俞紅搖搖胳膊,俞紅馬上鑽進他的車裏。

他的車駛過一條偏僻的小街,停在一家麻將館門前,他說:“老妹子有錢嗎?借我三百塊錢,今天他媽的手氣不好,輸了個精光。”俞紅焦急地問:“王三哥你還玩啊?”王三嘿嘿一笑,說:“三哥還賭資,結了賬就跟你走,到哪都中。”

俞紅總覺得他的話裏充滿淫意,心裏很不痛快,隻是事情鬧到這步田地,無法收場了,隻好取出三百元錢交給了他。王三嘿嘿一笑,露出煙熏的牙齒,說:“老妹子,你真敞亮,比我媳婦強百倍。”

他進了屋後,隔著門玻璃,她見屋裏有幾桌麻將,王三到一張桌前,給一個人二百元錢,那人又找給王三四張十元的鈔票,王三把錢塞進牛仔褲的後邊小兜裏,他與幾個人爭辯幾句,方走出來說:“老妹子上車。”

“去哪裏?”俞紅問。

“找個清靜處談談吧。噢,我還沒吃飯呢!”他說。

俞紅很後悔找他,剩餘的錢不吭不哈揣自己的兜裏,又要找飯店,那肯定自己還得破費。王三發動了車子,俞紅無法拒絕了,她隻好上了車。王三說:“老妹子,咱們到哪家飯店?”俞紅心裏拿不準哪家飯店,突然想起“隨緣”,幾次去那裏,飯菜可口,價格公道,印象頗佳。再說,俞紅與老板已經很熟,屬於回頭客了。她說:“去‘隨緣’飯店吧。”

“好哇,‘隨緣’,很有意思。”縣城不大,很快就趕到了那家飯店,一進門,俞紅就後悔了,因為她見大廳裏有一個熟悉的人,大口喝著酒,早已爛醉了,仍然喊服務員上酒。

那人就是宋彬,一副潦倒的樣子,他喊服務員的時候,看見了俞紅,眼睛怔怔的,愧疚感慢慢浮上麵頰,表情很難看。王三見有人盯著他倆,心裏挺不痛快,瞪了宋彬一眼,說:“老妹子,進單間。”

坐在桌前,俞紅心事重重,酒水也不沾,默默注視王三又吃又喝。吃著,王三打個飽嗝,用紙巾揩著下巴的油水,說:“老妹子,啥事,說。你王三哥能背能抱也能扛得起來!”

“王三哥,你知道誰雇你捅我的三刀嗎?”

王三眼睛瞪圓了,說:“你想秋後算賬嗎?老妹子,幹這行你還嫩一些!”說著,他敞開懷,露出胸前紋的青龍。俞紅笑了,輕鬆的表情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她說:“我為了把事壓下來才問你,三哥,想置我於死地的人的老公,其實與我是情人關係!”

十二

那夜俞紅的覺睡得十分不踏實,接連做的夢裏都出現老周,他拿著一把尖刀,張牙舞爪追殺她,忽悠一下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屋裏寂無聲息,俞紅有些緊張,打開電視,裏麵沒有什麼可看的節目。俞紅見曙色初現,閉目合眼思考下步怎麼辦了。若是老周將她的“皇家花園”那套房子及所有財產歸還給她也就罷了。盡管她要付給王三二十萬元的好處費也值,別無選擇,唯有如此了。

隻有一點,俞紅吃不準王三是一個什麼東西。盡管他自詡在黑道上頗有名氣,報山報水,似乎他在黑道裏走得開,官方大佬也敬他三分,俞紅仍半信半疑。正胡思亂想,手機突然哇的響了一聲。俞紅忙查看一下來電顯示,是宋彬的。他打電話幹嗎?俞紅對他早就失掉信心,甚至很反感了。她完全沒有想到,宋彬竟為小利而背叛她!轉念一想,與他通個電話也不錯,他興許掌握那邊的動態,或許楊堅強有什麼話委托他呢!俞紅拿起手機撥打宋彬的手機,好一會兒,宋彬才接過電話,他口氣緊張地對俞紅說:“你在哪兒呢俞紅?你馬上離開這裏吧,他們要以敲詐罪抓你呢!”

“我不怕!他姓周的要想抓我,我先送他進監獄!”俞紅客氣地問,“你在那兒還好嗎?”半晌,宋彬沮喪地說:“我已經離開了!俞紅,說起來真慚愧,對不起你了!”俞紅心裏滾過一絲歉疚,想起他的好處,心軟了,很快她又原諒了他的背叛。她說:“你保重吧。”剛要關機,宋彬的聲音急切地擠進來。他說:“你怎麼會同王三混在一起呢?他是一個不可靠的人!”俞紅冷冷地說:“除了他,我再也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人了!”

俞紅又想起井珍珍,兩個姐妹關係很好,忽然斷了聯係,俞紅心裏空蕩蕩的。這節骨眼兒,俞紅發覺朋友很有用,尤其現在更需要朋友幫助,或者出出主意,讓她把事情辦妥當一些。到了午後,她又掛通了殷總的電話,殷總對她就如同雞肋一樣了,很不耐煩地說:“你想幹什麼啊?”

“麻煩一下您,我想知道井珍珍的下落。她有聯係方式嗎?”

殷總遲疑一下,說:“剛剛知道她的情況,她與鄉下一名青年結婚了,日子過得不錯。她的電話號碼是……”殷總告訴完井珍珍的聯係方式後,哈哈笑道,“你還好嗎?要不,你到我公司來吧,給你總經理助理的頭銜。”俞紅冷冷地說:“我不想當花瓶了!”

俞紅試著給井珍珍打個電話,接電話的果然是井珍珍,她問:“你是誰呀?”“珍珍,我是俞紅!你好嗎?”井珍珍謹慎地說:“俞紅我已經成家了。”言外之意俞紅聽明白了,她問:“你住在哪兒?”“離縣裏不遠,十裏來地,就是太保村。”她說。俞紅很快活地說:“珍珍,我想見你,好嗎?”

井珍珍小聲地說:“來可以,不該說的話千萬別提,好不好?”俞紅說:“我明白。”

掛斷電話,俞紅稍加打扮,她去了一趟郵局,那裏有一排排出租的信箱,其中的208信箱是俞紅租用的。幸好,在老周封房之前,她先把日記放在了這裏。打開信箱,裏邊有幾本日記,還有兩個存折,取出來裝進手袋裏,匆匆出了門。俞紅到超市買了一些副食、水果,然後攔住一輛出租,很快就趕到了太保村。

處於城鄉結合部的太保村很富裕,差不多家家都蓋起磚瓦房,有的大院套很是氣派,恐怕解放前的地主家庭也無法相比。出租車按照井珍珍在手機裏指的位置,停到村東頭的一間破舊的草房前,井珍珍能夠舍得城市生活,住這樣房子,是俞紅始料未及的。井珍珍迎了出來,見了俞紅,還有她拎來的豐富的禮品,十分驚喜。俞紅抱怨說:“找你好些時候了,我以為你失蹤了呢!”

井珍珍滿臉的陽光,說:“哪裏,我喜歡平靜的生活。”

“你談對象也不告訴我,賀個喜呀!”

這時,一個年輕男人進來,他個頭不高、衣衫簡樸。井珍珍說:“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公羅家男,他在我們公司當保安時認識的。”羅家男不足三十歲,見了生人挺靦腆的,搔著頭說:“你們坐,我去弄飯。”俞紅笑道:“別了,我一會兒就走。”井珍珍說:“忙什麼呀,姐妹一場,見麵不容易,多住兩天,好好嘮一嘮。”

俞紅見這間屋很破舊,說怎麼不修修呢?井珍珍說:“過去也攢了點錢,家男要辦養豬場,說什麼也不讓動。”俞紅取出一張存折,說:“珍珍,這麼幸福,好羨慕喲!這裏有兩萬塊錢,你先用來翻修房子吧?”“使不得,啥時候還哪!”井珍珍攔住俞紅:“咱們姐妹一場,說還,不是外道嗎!”俞紅把存折塞進井珍珍的懷裏,“我來錢挺快,餓不著。最近與那死鬼鬧出點矛盾,心情不痛快。”

“怎麼回事?”井珍珍知道俞紅的“死鬼”指的是誰。

“全縣修公路的事兒你也知道,老周說什麼也不準我摻和,殷叔挺不高興,現在也不理我了。唉,在利益麵前,隻有錢是爹啊!”俞紅歎口氣。“當初你與老周掛上,我們小姐妹都挺羨慕你呢,都說你可找到靠山啦!”井珍珍說。

“別提啦!”俞紅很是傷心。

井珍珍小聲問:“你找我,一定有什麼事情。”

“你還是那麼聰明。珍珍,我興許和老周弄掰了,假如我有十天或半個月與你不通電話,你就把我的三本日記,送到省紀委去,讓他們知道老周是咋樣貪汙的!”俞紅取出三本日記,鄭重地擱在井珍珍麵前。

“省紀委?我能找到嗎?”井珍珍心裏沒底兒。

俞紅笑道:“與殷總的北鶴房地產開發公司僅一牆之隔,你忘了嗎?”井珍珍想起來了,說:“我當時還想呢,那裏幹嗎總是有人上訪告狀呢。”她爽快地說,“俞紅妹委托的事兒,我一定要辦好,你就放心吧。”俞紅交代完這件事兒,她的手機響了,是王三打來的,他告訴俞紅說,他已經與老周通了三次電話,告訴他,分手的條件除了歸還“皇家花園”那套房子,還要付給她五十萬的青春損失費,否則將他的醜事上告給省紀律檢查委員會,讓他身敗名裂。

十三

王三的手段就是窮追猛打,有著“宜將剩勇追窮寇”的精神,他發誓要讓老周繳械投降,成為王三掌股中的物件。王三以瘋狂的行動與不擇手段的行為,開始他的下步計劃。

俞紅向他講出她與老周的隱情後,王三就感到這條大魚有大油水,眼睛瞪得滾圓。想不到俞紅竟能釣到這麼大的魚!王三捉摸,少說他也能弄二十多萬元好處費!

王三第二次給老周打電話時,他洋洋得意地說:“老周啊,論起來你應當是妹夫呢。作為那麼有權有錢的妹夫,我王三想用幾個錢,你哪能看笑話?”老周氣得臉色焦黃,心想,無非與那個賤女人有三年的私情,怎麼會成為你的妹夫?不要臉。老周心裏氣鼓鼓,表麵若無其事,甚至還用法律條文警告王三,你們的所作所為,踐踏了國法,屬於對公務員敲詐行為。公務員有問題,有紀檢監察部門管,你這麼辦,屬於犯法。老周所以大聲侃法,因為縣公安局插手此事,開始監聽王三的電話了。

王三隻是一個莽漢,哪裏理會到縣長手裏權力多大。他身邊巴結的人多,出謀劃策者更多,因為誰不想從縣長的權力中分得一份利益?王三說:“妹夫啊,想好了嗎?我王三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你。想想啊,萬一弄僵了,老妹子到省裏告你一狀,頭上的烏紗帽不僅不保,你的政治生命也完結了!”

“明顯是惡意敲詐!”公安局王局長分析後得出結論說:“現在僅憑錄音就可以定他一個罪,夠判五年刑的了!”

老周擺擺手,說:“大家不要著急,看他還有什麼妖可作。我不信他能把天捅個窟窿!可以拿出拘捕證逮他。”王三還為他的行動沾沾自喜呢。他肚子有點餓了,想約俞紅共進晚餐。雖然說,俞紅說事情了結,給他二十萬元,兩個人互不打擾,王三還是看出俞紅的價值。打過電話半個鍾頭後,俞紅來到“隨緣”飯店。

王三早就在一個單間等候她了,隔著單薄的隔扇,另一個單間裏坐著陳一兵等人,他們不僅安置了針孔攝像設備,連錄音設備也準備妥當。王三處於饑餓狀態,除了美酒佳肴,他對俞紅也產生極大的興趣。確實,俞紅有著一般女性所不具備的魅力,深深地吸引著王三。黑道人物最實用的信條就是一切唯我獨尊。他也知道,一旦掌握住女人的隱私,就掌握了開啟她心靈的鑰匙。他對俞紅期望值很高。

俞紅不覺得她在走鋼絲繩,處於危險境地。坐在王三的對麵,俞紅撩撩長發,問他:“老周什麼態度?”王三盯住俞紅,發覺這個小女子果然有著非凡的氣質,他故意用一種怪怪的腔調說:“老周答應可以考慮一下咱們提出的條件。老妹子,今天是你請還是我請啊?”

“你的意思呢?”俞紅暗中罵他真是一個老狐狸。

“我要請老妹子,必須要八個菜,海鮮、山珍一齊上。”他說。“要是我請呢?”她問。

“簡單一點就可以了,四個菜。”他說。俞紅爽快說:“那還是我買單吧。”吃著喝著聊著,王三心裏冒出邪念了,他說:“老妹子,坐在我跟前,嘮嗑方便一些。”俞紅說:“王三哥你耳朵又不背,聽得著嘛。”王三臉色很難看了,說:“老妹子,你怕我吃了你啊?”俞紅說:“我一個單身女人,有什麼怕的?”王三聽出她的話語軟中有硬,嘻嘻笑著說:“老妹子真是能人,年輕輕就出來闖天下,把縣長都傍上了!”俞紅糾正說:“是他主動找我,不是我傍他的。他還說,要與他的老婆離婚,與我結婚!他的話,是胡言亂語,欺騙我!還致使我墮過胎,身心遭到傷害!”

王三盡管用低級下流的話引誘俞紅,她絲毫不為所動。王三明白,強扭的瓜不甜,還是找機會慢慢接近她為妥,那頓飯他隻弄個酒足飯飽,兩個人分了手。陳一兵暗中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王三與俞紅真的有什麼過密的行為,派出所完全可以以嫖娼賣淫罪把他倆抓起來。還有,雖然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陳一兵則掌握了周縣長包養俞紅的一手材料了,這一招也挺厲害。

俞紅走在街上,燈光下的街市十分熱鬧。俞紅在鬧市裏走走停停,時快時慢,四處張望,其實眼前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該去哪裏。附近有一條街,有著很多的足療館,據說老板、富婆最喜歡光顧這裏,盡管足療館裏陳設都很簡陋,也能夠吸引款爺、款姐進去享受高檔服務,可見其中的奧妙了。俞紅手頭並不寬裕,連十元店都舍不得住了,所以她的目光很飄忽,覺得自己很孤單,無法適應這個社會了。手機已經響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沒有聽見。當手機驟然停止呼喚時,俞紅感覺到了,摸出手機,一看號碼就知道是井珍珍來的,就回了話,井珍珍焦急地問:“俞紅呀,你的事兒怎麼樣了?”俞紅說:“沒有什麼進展。”井珍珍說:“那樣吧,你到我這兒住幾天,我老公出去打工了,正好咱姐妹聊聊,好不好?”

俞紅眼邊發紅,問什麼時候啊?井珍珍說,又不遠,最好馬上過來。俞紅說:“好吧,我打車過去。”攔住一輛出租,俞紅上了車。後邊跟蹤的陳一兵等人毫不猶豫上了輛出租車,陳一兵指著前麵俞紅的車對司機說,我們是警察,跟上那輛車子!

太保村雖屬近郊,那一帶到了晚上車輛稀少,陳一兵乘坐的車太顯眼了。俞紅偶然回頭,就見到尾隨的車子,她明白其中必有文章,不動聲色的給司機指明路線,當車子進了太保村,迷宮一樣的胡同與房舍很難辨別方位。俞紅在一條死胡同下車,折回去往前迎上尾隨的出租車。俞紅冷笑一聲,繼續往前走去,陳一兵等人不敢貿然追蹤,眼巴巴見她消失在一片房舍裏了。

十四

住在井珍珍家的幾天裏,俞紅體味到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內涵。每天除了陪井珍珍聊家常,講講過去的事,再就是喂幾隻小雞。天冷了,給窗戶糊一層塑料布,然後坐在炕上,一邊看著電視裏沒完沒了的電視劇,一邊發表評論,遠離世間紛爭,忘記了世間的煩惱,臉上愜意而充滿幸福。

俞紅說,她要回老家,找一個丈夫,結婚生子,過農家日子也不錯。井珍珍歎氣說:“在公司那陣子,忙忙碌碌,也沒有啥作為,總好像有盼頭,一年到頭還是兩手空空。”俞紅頗有同感,說她與老周好那陣子,錢來得容易,也不當一回事,現在才知道掙錢真的不容易。

井珍珍認真地往嬰兒衣裳上繡著花兒,問:“你後悔與他分手啦?”

俞紅搖搖頭,說:“當女人千萬別讓男人包養,很少見到麵,見了麵又匆匆分開,誰知哪一天他老婆找上門來?不嚇你半死也弄得臉皮子無光,真不如找一門好對象,兩個人親親熱熱過日子?”“聽大夫講,我懷的是女孩兒,她長大了,打工可以,千萬不要當花瓶。”井珍珍苦澀地笑了。

這天傍晚也該有事,俞紅與井珍珍正準備休息,手機響了。俞紅問:“是你的嗎?”井珍珍笑道:“現在誰還給咱打電話?你的!”

俞紅摸起手機,裏邊傳出王三快活的聲音:“老妹子,條件他全答應了,明天要在‘四川食府’的307房間解決問題……”

次日一早,俞紅臨走前突然想到什麼,問井珍珍我的日記你藏到哪兒了?“讓我掖在房梁上了。”她說。俞紅覺得不妥,她取出那三本日記,用塑料布包妥帖了,她出門找了好一會兒,便用鍬在房後的果樹下挖一個坑,然後把日記本埋上,踩實,又用亂草覆蓋上。俞紅吩咐井珍珍,千萬不要承認啊!井珍珍有點緊張,問有那麼嚴重嗎?俞紅點點頭。

井珍珍則覺得事情讓俞紅這麼一弄,很是嚴重。她不由擔起心,說:“今天我陪你去吧?”

“也好,免得王三那家夥想打我的主意。”俞紅同意了。

井珍珍陪同她去,無非閑得無聊,老公不在家,又處於農閑季節,不如出去散散心。兩個人收拾妥帖,雙雙上路。搭乘公交車,很方便,十幾分鍾就進了城,又過了十幾分鍾,她倆就走到“四川食府”大酒店的門前了。井珍珍小聲說:“看來人還沒來呢。”

確實,門前空蕩蕩的,並沒有縣長坐的二號車。

俞紅進入“四川食府”307房間,怎麼又是307呢?俞紅覺得那間包房很小,不知能否坐下。當然,那間包房很僻靜倒是事實。

王三早已等候多時了,俞紅把井珍珍介紹給王三,王三握住井珍珍的手,他的小拇指彎一下,劃了劃井珍珍的手心,這讓井珍珍大為不滿。

“我喜歡你,這筆大買賣成了,就把你拿下。”王三對井珍珍耳語道。井珍珍苦笑,說:“你再有錢,我也不能跟你,因為我老公對我很好。”

過了一會兒,樓梯門傳出腳步聲。門被服務生拉開,老周果然如期而至,這是俞紅所沒有想到的。除了王三他不認識,井珍珍他當然多次打過交道了。他對井珍珍說:“珍珍,今天的事與你無關,是否你回避一下啊?”

井珍珍麵露窘態,不高興地拎起皮包要走。俞紅說:“我請的見證人,有什麼不可以的?”老周說:“還是她不在為好。”

井珍珍氣哼哼出了門。見到老周,俞紅很難再掀起波瀾。老周說:“我很忙,你們的條件我基本答應了,這是一份和解書,這是二十萬元預付款,請你倆驗收並簽字。”說著,老周把錢和和解書擺在他倆麵前。俞紅認真看了一遍,真的按王三的條件答應下來。她問:“那房產呢?”“簽完字再說。”老周用毫無表情的語調說。

王三眼見他的好處費到手了,眼裏冒出亮光,說:“簽個字算什麼事兒,簽!”他先把他的名字寫出來。俞紅也隨即寫下她的名字。

老周把錢推到俞紅的麵前,房門突然被人打開,進來幾個警察,不由分說就將王三、俞紅揪住,並給他倆戴上手銬。

王三大喊:“你們想幹什麼?”

王局長氣哼哼地說:“詐還敲到縣長的頭上了,活膩啦?”

俞紅看見警察中有陳一兵,她閉上眼睛,淚流了出來。

十五

生活中,像俞紅經曆的這種戲劇性遭遇並不多,她卻全攤上了。在拘留所裏,俞紅被提出審問好幾次,凡是錄筆錄,俞紅便講她與老周的隱情,並一口咬定,老周主動提出要支付給她五十萬元分手費的。至於其中諸多的細節,警方傳喚了劉亦林,他作證說,他親自為俞紅做一次人流手術;後來她被人刺傷,也是他全力搶救的。宋彬作證,更加明確老周對俞紅進行多次傷害的事實。當問王三時,警察更為難了,因為他承認了受老周的老婆支使,在“皇家花園”追殺俞紅,差點置她於死地的事實。王三的供詞還講到,老周的老婆說了,殺了她,在這裏也不會有人追究,她會平息此事的。這讓警方十分為難了。

王局長親自主審王三,他說:“你先受別人唆使加害俞紅,現在又幫助俞紅敲詐周縣長,你不知道犯罪嗎!”王三對司法程序很熟悉,他不承認有罪。他說,當初受人指使,他並沒有真正傷害俞紅,又沒有捅到要害處。他為了錢才這麼幹的,真正的凶手是縣長夫人而不是我!至於幫助俞紅,因為俞紅原諒了他,所以才幫她討回公道。

現在一切都很明顯,繼續審下去,觸及到的是周縣長的作風問題、貪汙問題,所以無法再深究下去了。除此之外,周縣長擔心俞紅的日記本,上邊記載著他每天的不良行為,是最可怕的證據。向俞紅追問日記去向,俞紅一問三不知,這更讓老周心驚肉跳,寢食不安。他知道自己所麵臨的危險,便對王局長說:“把王三和俞紅關個三年五載的,所有的事情就一了百了啦。”

王局長說:“按照治安拘留規定,公安局隻有七至十五天的拘留權限,過期不放人,我這個局長也當不成了。”

再審俞紅,她幹脆不吱聲了。她的沉默擠壓著王局長,他發覺自己一不小心,也攪和進這樁包養情婦引發的貪腐的案子裏,實在有些不值。他周縣長為了保全自己,不擇手段,欲蓋彌彰,醜行反而人人皆知了;自己為了護佑他,不適當地使用司法權力,弄不好也會把自己牽連進去。所以,他每天都要向周縣長彙報工作,無非讓他盡快了斷此事,大家都落個輕鬆。這年月,誰肯為別人犧牲個人的利益與前途啊!

隻有王三慘,因為他是一個劣跡斑斑的人物,縣公安局早就掌握他的一些事,所以他進了拘留所,對他也不客氣,擠有二十多人的號子裏,他守著馬桶,動不動那幫人還給他氣受,用破被子蒙上他的頭,十幾個人一齊上拳打腳踢,落下渾身的傷疤。很顯然,他們受到管教的暗示,打壓他的氣焰。

俞紅掐時間算計,熬到十五天再不放出去,性質就變了。

陳一兵夠忙的了,他領幾名幹警去了一趟太保村,找到井珍珍,說俞紅擱在她家的東西,讓他們取回去。井珍珍一看,明白俞紅出事了,所以井珍珍硬起心腸,說:“俞紅哪裏有東西擱在我這裏啊?”

“她說有幾個本本。”陳一兵啟發說。

井珍珍哈哈大笑,說:“要是有你們讓她來取吧。”

看來井珍珍不會心甘情願配合他們行動。陳一兵使個眼色,幾個警察分頭搜查。井珍珍火了,說:“你們是國民黨還是土匪啊?怎麼可以隨便翻我家東西呢?”

陳一兵解釋說:“我們奉上級指示,請原諒。”

井珍珍是一個得理不讓人的主兒,她說:“我要到政法委告你們!政法委不管,我到紀檢委告你們!你們是強盜,是一群披著警察服裝的賊!”

搜查的結果一無所獲。

井珍珍見屋裏一片狼藉,大哭起來。她跺著腳大罵,說陳一兵招來一幫紅胡子。村長是她老公羅家男的哥哥,他對陳一兵說:“我弟媳是本本分分的人,你們來搜查,也該跟村裏打個招呼哇!”陳一兵滿臉堆著笑,說:“隻是一次誤會啊,對不起了!”

井珍珍見陳一兵坐著警車離去,忙關緊院門,到後院的果樹那裏查看一看。還好,警察並沒有搜查這裏,枯萎的樹葉覆蓋滿地,俞紅藏在那裏的日記完好無損。她返回前院嚇了一跳,當村長的大伯子蹲在牆角,不緊不慢吸著香煙。井珍珍捂住胸口,說:“大哥你又來幹什麼?”

“你到後院幹啥去了?”村長盯住她臉色。

“大哥……問這事兒幹啥啊!”她掩飾著說。

“不敢說啊?”他追問。

井珍珍故意佯裝忸怩的樣子說:“剛才到後園子撒泡尿……”

村長聽了,臉上掛不住,轉身走了。

井珍珍決定給俞紅打個電話,探探虛實。掛了電話,久久沒人接,井珍珍明白俞紅處境挺不妙。她回屋,取出嬰兒被縫幾針,幹不下去,心緒挺亂。她下了炕,往灶裏添把柴,她的手機哇哇響了。井珍珍取過手機,一看是俞紅的號碼,打開便問:“俞紅,你在忙什麼啊?”

“你是誰?”對方是男人的聲音。

井珍珍判斷很準,俞紅肯定被關押起來了!她說:“你是誰?我怎麼不認得呢?”

“我是俞紅的朋友。哦,有事嗎?”對方假惺惺問。

“不對。你不是俞紅的朋友!你一定把她的手機搶去了!”井珍珍胡謅上了。

對方哈哈大笑:“你跟俞紅有事,與我說沒關係!”

“我很惦記她的安全。你沒見到她?”井珍珍問。

對方不耐煩了,關上了手機。

井珍珍完全弄明白了,包養俞紅的人徹底拋棄了她,又利用他手裏的權力把她抓起來了,好哇,你老周真的不仁義,我明天就去省裏,告發你這個貪汙腐敗分子。

十六

太陽每天升起,晚間又落入西邊,周而複始,俞紅在拘留所裏呆了七天。

蹲拘留所不是輕鬆的事兒,女監還算整潔,但整天不見陽光,人的臉變得蒼白。加上營養不良、潮濕,人都變得憔悴不堪。況且關押這裏的人除了行政拘留外,還有暫時還沒有判刑的疑犯,亂糟糟的、毫無秩序,顯得壓抑與令人沮喪。俞紅睡慣了席夢思,睡在潮濕的地麵,她腰疼腿腫,渾身奇癢。

當監舍裏寂靜的時候,俞紅會想起近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從她遇刺至今,無非幾十天時間,她從尊貴的縣長“二奶”,跌到刑事拘留的疑犯,反差太大了,可見世間福禍無法預測。

這時,門哐當打開,女管教喊俞紅出去。

一旦她走向預審室,心裏便酸得不行。她看見男男女女的工作人員,有看守有警員,他們像看一個怪物那樣注視她,竊竊私語,講著關於她的閑話。俞紅硬下心,臉不變色、心不跳,看你們能把我咋樣!

今天預審室裏隻有一個著便裝的中年人,俞紅認出是楊堅強。她默默坐在他對麵,一語不發。楊堅強取出煙,遞給她一支。俞紅接過,楊堅強給她點上煙,看她貪婪吸煙的樣子,笑道:“小俞,在這裏待得挺舒服吧?”

“還能關我多久?”她問。

“又說關你多久。不叫關,拘留!你已經犯法了。”他說。

俞紅不語,繼續抽煙。楊堅強取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接通後,貼到俞紅的耳邊。裏麵傳出老周略帶疲憊的聲音:“喂,俞紅嗎,你過得還好嗎?”俞紅馬上火了,大聲說:“我被你們關起來了,好什麼好!”

沉默一會兒,老周輕聲說:“別鬧了,你還是回到我身邊吧,好不好?”

“你同意與我結婚,可以考慮。”她說。

“為什麼對一張紙片感興趣呢?”老周聲調有些喑啞,“喂,俞紅呀,我其實對你始終一往情深……”

他的話,如一劑激素,喚醒了她麻木的心靈,什麼仇恨、報複、怨氣,全部消失了,剩下的隻有綿綿不絕的悔意。

人幹嗎總是跟命運過不去?三年的時間,她與老周相處得很好嘛。老周有權,老周有錢,這些都是一個女人最渴望獲得的。三年時間她享受到應有的尊貴,付出的卻是女性不應有的付出。拘留所裏,她仍然與眾不同地享受照顧,但與自由來講,相距太遠了。她渴望自由,老周的態度對她太重要了。她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往日的剛硬、仇恨、鬱悶完全化作滿腹的柔情,並在老周的動聽許諾中化為烏有。

“紅,‘皇家花園’那套住宅歸你,永遠歸你。另外,我要送給你一台豐田車,二十萬元,你不該再受苦了!回到我身邊吧……”

楊堅強從俞紅萬端變化的表情中,看出她的妥協、她的屈服,這是最圓滿的結局。隻要安撫住她,一切不應該暴露出的東西,會永遠地埋藏在心裏,不被世人所知,也讓他們的官帽能夠戴得牢靠。楊堅強取出一串鑰匙,在俞紅麵前晃了晃,說:“這是‘皇家花園’的鑰匙,一切隨你選擇。”

“王三哥怎麼辦?”俞紅問。

“他有很多劣跡,多次動刀傷人,公安部門早就想抓他,還能讓他逍遙法外?”楊堅強說,“你不該找他幫你,有損你的身份……”

官員可以貪可以占,而且不會弄出事兒;王三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了,所以他必須在裏邊呆著,這是多麼冷酷的現實!俞紅打個冷戰,她覺得再堅持下去,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罷了,還是麵對現實罷!

下午,女管教又出現在監舍門前,她變得很和藹,喊俞紅說:“收拾東西,放你出去。”她到了值班室,管理員交還給她一個手袋,裏邊的婦女用品、化妝品、手機、錢包等一樣不少。出了拘留所,她才覺得自由真的很好,街麵行走的人,還有熟悉的街市似乎顯得十分親切。

門口停著一輛警車,陳一兵攔住她,讓她坐警車返回“皇家花園”。俞紅尖叫著說:“我已經出來了,你們想把我弄哪去?”陳一兵笑道:“請你坐我的車,捎你一程。”俞紅不會相信他的善意,因為她吃的虧太多了。陳一兵隻好放棄這個念頭,獨自開車走開。

俞紅好些天不曾走在街上,景致依舊,就是寒冬將至,到處顯出冷冷清清的樣子。她突然間想起來,應該給井珍珍掛個電話,向她報個平安,因為那些要命的日記還在她那裏,必須取出來。打開手機,俞紅才發覺沒電了,電話掛不成了,她要親自前往太保村,取到日記,再返回“皇家花園”也不遲。

從縣城去太保村,俞紅想起許多往事,很多往事糾葛起來,讓她無法理清。命運又周而複始地返回原來的位置,甘心情願地當別人的“二奶”,沒有自己的家庭與當主婦的權利,她總覺得有些缺憾。車子很快,遠遠地見到井珍珍的家冒出嫋嫋的炊煙。井珍珍是幸福的,因為她快當母親了,這是她個人選擇的結果。

下了車,俞紅見羅家男正在整理柴草垛,他看見俞紅了,打招呼說:“要變天了,打掃一下院子,你進屋。”他喊井珍珍,“珍珍,來客人啦!”

井珍珍開門,見到俞紅,身體突然變得軟得不行,說:“你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俞紅滿臉輕鬆。

井珍珍問:“你,沒……沒事兒啦?”

“什麼事兒?”俞紅沒聽懂。

“警察來過,翻找你什麼東西。啊,就是日記本。”

“你讓他們翻去了嗎?”俞紅問。

“不可能。我才不上他們當呢!”井珍珍自鳴得意。

“沒有搜去太好了!”

“俞紅你瘦了,我讓家男割一塊肉,給你包餃子吃。”井珍珍說。俞紅說:“不用了!珍珍,那些日記本呢?”井珍珍說:“聽說你出事兒了,我就把那些日記本全送到省紀委去了!一個處長接待我的,看完後說這很重要……”

俞紅突然覺得像掉進冰窖裏一樣,渾身顫抖。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井珍珍問。

俞紅自言自語地說:“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見俞紅傻了一樣,井珍珍並不曉得究竟發生什麼變故,怔怔望著俞紅,小聲提醒:“是不是我辦錯了事?”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貪戀富貴,像你一樣過上正常人的日子多好。”俞紅拾起手袋,她想走。

“去哪兒?還到‘皇家花園’嗎?”井珍珍問。

俞紅淒楚地搖搖頭:“那兒已經不屬於我了,我要回老家看看。”

“現在哪裏有車啊?俞紅,在這裏住幾天,然後你再回去吧。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能見麵呢。”井珍珍說。

俞紅想也對,再說住在井珍珍這裏,她也會知道一些確切的消息。上級已經知道老周的事兒了,誰想替他隱瞞貪腐的事實也難了。俞紅清楚自己的日記的分量。果然,兩天後的一個下午,有電話打進俞紅的手機,對方一再問,你是俞紅嗎?俞紅心跳得很快,也十分緊張,她問你是誰呀?對方說:“我是劉亦林,我找俞紅啊!”俞紅說:“我就是俞紅,劉大夫有事嗎?”

“唉呀,出大事啦!周縣長被‘雙規’了,楊縣長也被扯進去了,聽說好幾個人被牽連上呢。俞紅啊,這事兒與你無關,千萬遠離著一些,咱老百姓跟他們可扯不起呀!”

劉亦林的電話,讓俞紅亦憂亦喜,內心十分的複雜。讓她沒有想到,上級對她的日記裏的記載十分重視,而且立即行動,讓這群貪官們來不及毀掉證據。而自己畢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受審是遲早的事情。她突然想,盡快回家一趟,看看老爹老娘,也看看兄弟姐妹,就是赴死也無憾了。俞紅要返回老家看看,而且決定立即就動身,井珍珍說:“你忙什麼?”

“再不趕快回去,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她無奈地說了一句。

責任編輯 吳 瓊

插圖 老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