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蒙蒙殘雲攏清秋(2 / 2)

“陳大娘。”

“陳大娘?”疑惑從我心間滾過,我知道他不過說了天底下最最平凡最最普通的三個字,我不知道這三個字能夠和我有什麼樣的淵源。

“還記得陳天鷹嗎?”去病以為我記不住,提醒我,“就是河西一戰,將你收到鐵螭騎中的那個人。陳大娘是他的母親。”

“什麼?”

從春到夏,再到此時的初秋,長安城、河西大漠……

太多太多的故事在我麵前演繹,太多太多的生命在我麵前消隕,我……卻始終無法忘記那個在我來到漢朝以後,第一個說會娶我的男孩子。他爽朗地笑,他真誠地生,他豪邁地死!

黝黑的皮膚,雪白的牙齒,燦爛如陽光的笑容仿佛從記憶的深潭中一點點浮現出來,化作一絲揪痛,纏在心口悶在胸中……

“天鷹是我在建章營裏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一起練箭、一起騎馬、一起出定襄,羅姑比是我們一起擒住的。”去病的聲音裏不帶絲毫感情,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用一種歡愉的表情說起他,“還有他的娘,空的時候,我們常去他們家吃點心。大娘的蒸糕,很甜。”

“那……她,怎麼會在這裏?”

“天鷹死了,她就住在這裏了。”

“一個人?”

“皇上贈她‘忠節烈孝’的匾額,她的丈夫陳凱元死於元朔二年的歟陰堡之戰,她的長子陳天冉死於元朔三年的長平關之戰。”

我記得陳天鷹說過,他也出身頗為尊貴,雖然不像去病那樣以王侯之家而顯赫加身,但是也是軍功累世的將門子弟。

我停住了腳步,回頭看那山壁深處已經看不見的茅屋。

茅屋中那個幹瘦無神,話音蒼老的老婦,真的就是陳天鷹的娘嗎?陳天鷹曾經以他那繪聲繪色的表演,向我形容過他的娘。

……“我娘一定喜歡你的……我娘就喜歡你這種脾氣的女孩子。”……

……恍惚神思中,我似乎又看到陳天鷹學著老婦人的樣子,憋緊了嗓子的可愛模樣……

……“她說,給老娘帶個爽快的媳婦回來,磨磨蜇蜇的我可不要!”……

……似乎還記得,當初灰心失落的我,還非常希望有這樣一位開朗健爽的母親……

這……就是……那個說話如刀子一般尖快的婦人嗎?

此時此地,我明白了什麼叫失去!我明白了失去的痛,失去的苦,我明白了,人原來是經不起多少失去的。

大娘失去了她最心愛的兒子,去病失去了他親密的童年舊友。

如果我是去病,也一定不能原諒自己戰鬥指揮的失誤。

去病說:“在山崖上見你的時候你這麼囂張,如果不是因為你是他部隊裏唯一的幸存者,我早已將你拖下去軍法處置了。”他的聲音怎麼可以這樣平靜?他說,“彎彎你看,天鷹死了,他還在天上成全著我。”

是的!我記起來了。

在河西一戰那場遭受到覆滅之戰的時候,我記得是去病遠遠地叫陳天鷹去“頂住他們的陣腳”。

陳天鷹明知道此去無回,去病也知道是在將自己的兄弟推上死路,可是,當危險來臨的時候,能夠站在危險的深淵旁為他擋下一切,重新掌握戰機的仍然是從小一起騎馬射箭的好兄弟。

去病現在和當初陳天鷹戰死的晚上一樣,看起來似乎很平常,可是,他的心一定很痛很痛吧?

他的頭高高仰起,他的眼睛睜得很大,仿佛要用他那雙絕黑的雙眸,去映出今晚的星光萬點。我記得去病那天一個人坐在土崖上,也是這樣抬眸向天,久久凝望著那根本看不見的遠方……

那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是在策劃休屠王部落的偷襲之戰。現在我知道我錯了,那天的他根本就是一片空白,悲傷和自責如同潮水將他淹沒,不讓他有呼吸的空間。

我聽說,當人傷心的時候,不願意有淚水流出來,就應該像他現在這樣,把眼睛睜大仰望天空。這樣,淚水就會從眼眶中倒流回去,一直流到心裏,流到旁人看不見的深處……

我哀歎自己當時太不懂事,我的無知與莽撞一定讓當時的他感到非常失望。

“去病,天鷹不會怪你,陳大娘也不會怪你。”我很想讓他寬慰一點。

去病說:“我知道。”

是的,沒有人會怪他,戰場上的生生死死本就很平常。相比其他人,他已經做得夠好了。

可是,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叩問:生死,真的很平常嗎?

是否已經平常到了,我們有權力去忘記那些曾經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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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隻加十二個精,不是大家評論不好,是隻有這些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