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越走越暗,那濃密的枝條層層密布,令人感到似乎走進了一個深邃的時空之路。明明知道我們之間不過是在玩一個遊戲,我還是有些緊張地拉住他的手臂。
一根旁逸的樹枝迎麵撞來,我急忙抬起手擋在他的額頭前,他已經將樹枝撥開,我們的目光撞在一起,又隨即分開。
樹林裏低垂的樹枝越來越多,林間騎馬多有不便,他一根接一根,不斷打開掃向我們的樹枝,馬也開始越走越慢了。最後,再也不能騎馬了,我們隻能下馬。
下馬的地方碎石嶙峋,我光腳站在地上如在針尖跳舞,一步兒也走不了,這讓我們的這一次約會變得有些舉步維艱。
“我的鞋子呢?”我希望他會替我帶著鞋子。
“大約丟在湖邊了。”他把坐騎的韁繩在樹幹上拴緊。
“那就回去吧,”我又試了試,真是不能走路,“沒有鞋子我怎麼辦?”我跳到一段稍微平整一點的樹根上,背靠著一株山木櫸,這才算站穩了一些。
他拴完馬,朝我的方向看了看,走過來手撐在山木櫸上,我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彎彎,你老擔心你的鞋子做什麼?”
我真後悔自己靠在樹上,現在連退的地方都沒有,我微側過頭避讓開他的呼吸:“一個士兵沒了鞋子,匈奴人來了怎麼逃?”
“哈!”他看著天,幹笑一聲,“原來是想著要逃啊?”
我心想,逃的就是你!
我的腳摸索著,在樹根上新找了一個落腳點,準備說幹就幹,從他的麵前躲開去。
“你等著!”他忽然低下頭,動作如蒼鷹撲食一般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一個沉重而迅速的吻,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離開我有一段距離了:“我去找塊能坐坐的草地。”
我幾乎跌下去,手指緊緊地摳進了樹皮。
那不足一秒的碰觸,帶來此時心湖蕩漾的意亂情迷。
過了很久我才回味過來這個吻,也許是因為剛剛沐浴過,他的嘴唇涼而柔軟,有一種水般清爽的氣息。我緩緩順著樹幹坐下來,蜷縮在樹根上。我不知道正常的女孩子在感情走入這個時刻該是怎樣的表現。
我覺得心裏空蕩蕩的,麵前白茫茫的。
我在走一條不適合怪物的道路,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裏。平心而論,不和任何人有太深的心靈交往,與世隔絕般的孤獨,這樣的處世原則曾經帶給我莫大的安全感,保證了我從小到大沒有受到太多的傷害。
可是,自從遇上他,他一直在帶給我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令我不斷想信任他,甚至很想把自己交給他。
究竟哪種處世原則能夠令我少受傷害?我不知道。
碎石踢動的聲音傳來,我知道霍將軍故意走得這麼重,告訴我他回來了。我重新從樹根上站起來,白色的深衣裙裾在樹幹上被風吹出輕輕的簌簌聲,安寧而嫻靜。
霍將軍已經走過來了,那陽光從樹林上空紛紛灑灑落下來,碎金滿地,在他身上構成了斑駁的跳躍。
我望著他,笑容不由我控製地綻放開來,仿佛我的心思從來沒有出現過一絲動搖,隻是一直這般癡癡地等著他。
我明白了,有些事,有些人,身在其中,你真的是無法選擇,也無力抗拒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去做那些令人頭痛的選擇了。
“找到可以坐的地方了?”
“上來。”霍將軍把他寬闊的後背借給我,“林子密,馬過不去。”
爬上他的背所花的力氣,如同上了一座山,我氣喘心跳好不容易將手臂環住了他的肩膀,他說:“頭低一點兒。”我低下,側過臉貼在他的背上。
他穿的是平常一直套在身上的甲胄,經曆了酋塗王、單桓王聯部的血戰,這件盔甲有洗不去的硝煙和宿血的味道。如果不是這些氣味的提醒,此時的我,一定早已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我按捺下滿心的歡喜,告訴自己,現在的溫馨隻是兩戰之間小小的插曲,我應該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好好享受這片美麗的河西小樹林。
前麵的樹林果然更加密了,樹枝不斷垂掛下來,我為了防止頭麵被刮傷,便將身體更為緊密地貼近他。
經曆了在長安城半年的安逸生活,我自己又長大了一些。他走了幾步路,發現了兩人身體貼合時,我身上那柔軟曲線與他堅實後背產生了奇妙的摩擦,悄聲地笑了。我起先沒有想到這些,還問他笑什麼。他不說話,故意在行路中上下聳動我的身體,我也發現了,忙把背弓起來一些,收起一個手護住胸口。
他笑得越發深了,笑聲從他的胸腔裏傳來,隆隆震動著我的身體。
“你這樣累不累?”他問我。
我搖搖頭,想到他看不見,補充道:“不累,一點兒也不累!”
他見我倔著不肯放鬆身體,便說道:“馬上到了,就在那片白樺林邊上。”
路途確實很短,一片色澤素淨的白樺林出現在山木櫸林的後麵。林間盛開著西北草原上特有的紫色苜蓿花,風一吹,帶著花粉清香的味道布滿天空。
他把我放下來,我和他並肩坐在白樺林下,聽那細碎的葉子在林間,伴著雲雀而歌唱。
硝煙仿佛已經離我們很遙遠,河西好像不再是個戰場了。我不由發自肺腑道:“這裏不再打仗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