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此生消絕空餘恨!(2 / 2)

“小吱,璿玉,你們在這裏?”力士玄魚機的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帶著酒意,可以聽見身邊還有其他人。我和小吱不由將手捏緊了:不知什麼時候,小船飄到了百樂門的岸邊。我身上的表演服裝沒有換,臉上的偽裝沒有麵紗的遮蓋,完全不能騙過這些熟悉璿玉的人。

情急之下,我隻得向水中一撲,銀鈴響處,我整個人已經沉入了湖水中。在船舷邊悄悄起身,聽到小吱在說:“諸位先回去吧,璿玉今天高興,要在水裏玩一會兒。”那些人都是粗魯之輩,況且又有了醉意,笑言拉扯之間,居然也上了船,說要泛舟百子湖。

小吱尋了個空,低下身體問我水性如何,我說我水性很好,我另找地方上岸去了。他點點頭:“早些回來。”

我在水裏一個翻身,仿佛一條身著輕紗的人魚,穿遊在百子湖的亭亭蓮葉杆間,魚兒在我身邊掠過,水草在我腳下飄拂。星光落在湖麵上,如同人間搖動的燭火。我索性放縱自己在水中自由遨遊,追逐著一尾大錦鱗,遊出很遠。“嘩啦——”我從水中伸出頭,無數垂柳的枝條將我遮蓋。我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這裏是漸水。

漸水乃從未央宮西的太液池中流出。太液池中有一個以數千根百年樹齡的黃柏木芯搭建而成的十丈高台,名叫漸台,相對著天上的漸星而得名的。所以,數裏之外也能夠在漸水中隱隱聞到柏木的清苦之香。想到未央宮旁的太液池,我不由想起他今天晚上要去未央宮。

雖然宮廷監禁森嚴,我從漸水上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入宮的,我還是忍不住向上遊遊去,直到未央宮一隅的挑簷角樓在燈火通明中出現在我的麵前,才停住了手腳。高高的宮牆隔絕,在我麵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陰影。陰影之上是不屬於我的光明。燃燒的火把下,有巡視的軍士全副武裝,往來不歇,戒備謹嚴。我無法看到裏麵的雕梁畫柱,飛磴複廊。隻看到未央宮外的無數垂柳立在漸水河畔,有扯不斷的絲縷。太液芙蓉未央柳,此是初夏,芙蓉未開,垂柳正盛。

我覺得自己遊得太遠了,正待回去,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風聲。

那風聲忽而肅肅,忽而悠悠,時而迅若閃電,時而緩若星動。我能感覺到風的起動若脫兔,凝立若盤山,遊走如行雲,剛烈如雷電。這不是風,這是有人在舞劍,而且是高手。

但是,這個高手的劍法很奇怪,出劍不見狠辣,收劍不見利落,走劍不見輕靈,回劍不見鋒芒。出於同為武人的好奇,我靜靜遊到垂柳邊,看看是何人在這深夜起舞。

劍光閃動處,他金冠束發;風聲橫斷處,他華衣在身;袍角翻飛處,他富貴尊榮。

我鳧在漸水中,無風的水麵在我身邊激起層層的波瀾,一圈圈蕩漾開。黃柏木的清苦淡香充滿我的眼眶……我極慢極慢地深深沒入水中……

沉到無法呼吸,我才悄悄露出水麵,他還在舞劍。

他的劍法確實很奇怪,他的表情很嚴肅,濃眉微蹙,雙唇緊閉,目不隨劍走,心似乎飄遊在遠方。我知道他的能耐,一點兒聲音都不敢出。

他終於舞完了,寶劍在手腕中一個旋轉,歸鞘回腰。他回頭向水麵看著,我幾乎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他隻是看著,目光映著漸水夜晚的黑暗,仿若沉鬱的玄色瑪瑙,積澱著千年萬年的色澤。

他看了一會兒,一揚頭,向邊上拴著的一匹馬走去,上馬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