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3 / 3)

難道我這個受害者在他們眼中還不如個學生?我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惡氣,我先找到了薛校長。薛校長是我的老師,在此共事又多了一層老鄉關係。並且,我又是他親自介紹來的,他不會看著我深受委屈而置之不理吧。

他拉著我哆嗦不停的雙手,扶我在椅子上坐下,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實情。原來,刀疤臉是食堂老板的內弟,由此與關老板也有了一層千絲萬縷的親戚關係。事發之後,刀疤臉來了個惡人先告狀,說我身為教師,遇著學生尋釁滋事,不但不批評製止,反而助長其囂張氣焰。關老板聽後大怒,本來要立即把我叫去訓斥一頓,再加個處分的,得知我正受傷養病,便遵循“傷者有理”的古訓,免除了我的“罪過”,隻把張亮叫去,責令他停課寫出檢查。張亮的父親在市高招辦工作,見張亮回家寫檢討,一問情況,怒道,天底下竟有如此混蛋透頂的學校。他帶著張亮,乘著小車,麵見關老板,討要公道。關老板正在辦公室裏與薛校長審閱本年度的招生計劃,一見此人來頭不小,問明了身份,聽了反映,忙命人茶水伺候。他出去不大功夫,便帶來了食堂老板和刀疤臉,喝令他們向張亮父子賠罪。當晚,關老板還特意宴情了張亮父親,說什麼不打不相識,以後還有許多事請他照顧。

“那您說,我這氣就該白受了嗎?”

“白受?不白受又能怎的?這些年,我白受的氣還少嗎?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食堂師傅是關老板的親戚,是親三分向,關老板是聽你的?還是信他的?”

薛校長的話不無道理,他這個校長,雖說一月多補助六百元錢,卻不知受了多少的窩囊氣。關老板搞教育是個外行,他不明白學校管理與其它行業的管理有所不同。教師教書是個良心活,課講得好壞既取決於教師能力的大小,也取決於教師心情的好壞。因為心情的好壞,必將影響到他的授課效果。關老板管理教師還像原先管理企業裏的員工似的,動不動就對著老師們發號施令頤指氣使,弄得同誌們怨聲載道,軍心渙散,毫無鬥誌。薛校長一不敢違背關老板的意誌,二得樹立自己的校長威信。他常常夾在中間兩頭受氣。這些情形,我平時都看在眼裏,私下裏,對他也沒少勸慰。今天,他一點撥,我茅塞頓開,怨氣瞬消。

一個學期過去了,我雖遭遇了點小小的波折,但總體上來說,過得還算湊合。

可是,我野心未泯,不甘心輕易平庸。每當夜深人靜,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新新”雜誌社便如夢幻一般,飄然而至,縈繞腦際,誘惑著我,慢慢睡去。

我決定寫點發表機率較高的短文,獲取點成就,向“新新”雜誌社卷土重來,二次衝擊。

高中段的語文教研組,連我共有八名教師。學校的集體辦公製度,執行得非常嚴格,不像我在縣一高時那樣形同虛設。

幾個人圍坐在一大間屋子裏,多數時間都在閑談聊天,這項混蛋的規章製度危害深重,以致同誌們常常不得不加班加點到深更半夜,才能完成當日的工作任務。剛開始也有人看到了其中的弊端,個別不知天地厚的刺頭兒當麵向關老板指了出來,關老板一怒之下,開銷了兩個話說得不得體的倒楣蛋。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提起及此事,除非他在這兒呆煩了,或者另有了高就。

那天下午,我構思了多天的一個短篇小說,終於成形。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我展開紙張,奮筆疾書,一個小時,五千餘字,已躍然紙上。與我坐對麵的王老師,從張老師他們的辦公桌上打完撲克回來,出於好奇,俯在我身後,探頭探腦地看了一陣,突然,一聲驚呼:“王老師,不知道,你還會寫小說哩。”

“閑得慌,隨便寫著玩玩。”我抬頭笑笑。

我倆一問一答,引起了同屋人注意。

“王老師真有耐性,我就缺少他那股韌勁。”郜老師聽似表揚的話裏,隱含著一種自高自大的虛榮。仿佛在說,她若有耐性,也能寫出來小說。

“光有耐性還不夠,搞藝術,需要點天賦。”張老師坦率地糾正著。

“我有一個同學,寫了七八年小說,也沒見過發表過一篇。”陳老師不懷好意地拔氣門心說。

“王老師,好好寫,寫出了名堂,也是咱學校的光榮。”丁老師鼓勵說。

“王老師,你可小心點,別讓關老板知道了,他知道了,沒你的好顏色看。”一向謹小慎微的魏老師勸道。

“你隻要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關老板才不管那麼多的閑事呢。”李老師客觀地評論說。

惟有杜老師豎著兩隻耳朵,一言不發。杜老師平時寡言少語,不喜交際,同事們都說他為人陰毒。我難猜透他的心思。也許他嫉恨得無話可說,也許他根本就不屑一顧,也許他什麼想法也沒有。

薛校長是一個講究“實際”的人,他對我的創作活動極不讚成,認為寫作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即便僥幸取得了成功,裏麵也沒有多大的利益可圖,倒不如獲取點眼前的實惠。他多次對我進行善意地勸說,每次,我倆都少不了一番激烈的爭論。盡管我一再向他解釋並保證,我寫作,僅是把空餘時間充分利用起來而已,根本不會影響日常工作。而他總是那麼固執己見,絕不相信。我隻好采取遊擊戰術,每當他查崗巡視到語文教研組,我忙把文稿隱藏起來,待他走後,再繼續筆耕。

我堅持寫了幾個月,幾個短篇小說漸漸完工,我把它們寄給了劉超。劉超在雜誌社隻負責審閱詩歌方麵的稿件,他把我的小說推薦給了審閱小說稿件編輯中一位較有權威的編輯,那位編輯看完我的小說,或許是有感而發,也或許是礙於劉超的情麵,反正是認認真真地給我回複了長達七八頁稿紙的意見函,不看內容,單憑形式,已讓我十分感動。概括地說,他認為我的作品立意新穎,構思巧妙,生活氣息濃厚,但是文筆稍粗,語言欠點火候,繼續努力,定有造詣。從這些原則性的話語裏,我無從判斷他是出於真心鼓勵還是虛以應酬。

我不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讓嘔心瀝血的事業前功盡棄,又把稿子向幾家文學雜誌社亂投一通,希望能天賜良機,喜逢伯樂,結果,全部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薛校長知悉我屢試不中,教育我的理由愈發充足,他以長者的口吻說,搞創作是件出力難討好的事業,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那磁器活。好高騖遠眼高手低的毛病,已把你害得不輕,你咋還不知悔過?說到這兒,他似乎覺得言重,猛然頓著,歉意地笑笑。

薛校長的話不能說全無道理,但是如今,寫作於我,猶如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要想從此與它來個一刀兩斷,我還真下不了決心。直到暑假前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才使我徹底地走出了迷惘,踏上了一條新的征途。

那天上午,我騎車去市內購物,走到市郊的三叉路口,擔任我班曆史課的孫老師,飛快地騎著車子從後麵追來。我倆並排而行,一路閑聊。我原先隻想自己工作寫作過得辛苦,誰知,孫老師比我還勤奮百倍。他大前年已開始報名考研,三年來,他犧牲了幾乎所有的休息時間,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考研之中。因外語基礎較差,連考了三次都沒有過關,但是,他從不氣餒,失利了從頭再來。

他聽說過我在發奮寫作。不過,他認為寫作固然是一件可貴的事業,但單憑辛勤勞動並不一定能獲取成功,更不能指望它養家糊口。而考研則有所不同,特別是文科考研,隻要你癡心不改,不懈努力,成功率極高。何況,近幾年,高校在持續擴招,機會難得,一旦考中,人生命運便可大為改觀。他的觀點與郭壯勸說劉超的觀點毫無二致,隻不過那時自己正春風得意事業興旺,耳朵裏哪會灌得進這種舍本求末的建議。

我心存疑慮地說:“我們都三十五六歲了,現今再考,是不是有點晚了。”他連說:“不晚,不晚。我表哥去年碩士畢業時,已四十整了,還在北京市找到了一份相當不錯的職業呢。”這個實例,完全打消了我心裏潛藏的年齡大而難找工作的顧慮。到了市內,我的思想已經發生了全新的轉變,一進書店,我把原定購買小說的一百元錢全部買成了英語資料。

我整個暑假,四門沒出,埋頭書案,鑽研英語。英語丟的時間久了,在日常生活中又缺乏語言環境,況且我上學時對英語也不感興趣,隻為應付考試才勉強學之,因而,我那點可憐的英語知識,早已還給了老師。如今說是複習,其實,基本上是從頭學起。

起初,小華見我如此用功,冷笑說我百事不成,考上了也無甚用,待到研究生畢業,已經三四十了,哪個單位願意去花錢養老?我氣得舉例竭力反駁。她說,人與人不同,有的人行,有的人就不行。後來,她見我不聽勸阻,繼續攻讀,而怒火中燒,甩掉了所有的家務,妄圖借家庭重擔把我的意誌壓碎。苦不苦,想想長征二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為了一個光明的未來,我完全豁出去了。我起早貪黑,買菜、做飯、刷碗、洗衣、打掃衛生、輔導兒子等等,樣樣做得滴水不露無懈可擊,讓她尋不到把柄,鑽不了空子,隻好任我在百忙之中抽空複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