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讓阿浩帶出來的那句話讓陸震東暫時放下了心,至少六爺沒有完全放棄他。阿浩目送陸震東的車遠去之後,才上樓走進了休息室,休息室的窗台前,六爺靠在搖椅上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一旁的藤條小幾上放著一張已經泛黃的照片,照片上隻有一個女人,發絲漆黑,眉目溫柔。
“走了?”六爺開口問道,眼神卻還是落在窗外。阿浩往六爺身前走了幾步,說道:“走了,陸先生聽了六爺的話就上車了。”六爺點點頭,轉頭拿起那張照片舉在眼前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矜持又靦腆地笑著,雙眼彎彎,乍一對視會讓人覺得她正含情脈脈地看著你。這是一個溫柔又無害的女人,可惜這樣好的女人卻毀在了兩個極其自私的男人手裏。
“六爺不幫陸先生了?”阿浩問道,六爺看著照片緩緩說道:“幫,不過不能再那麼高調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這麼明目張膽下去,早晚會有人把當年的事捅出來。小心為上。”阿浩點點頭,挺直了腰背站到六爺身後去,像是一把隨時會出鞘的利劍。六爺靠在椅背上,輕輕晃動著搖椅,眼神落在麵前的虛空處,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她是個好女人。”六爺突然無限感慨地說道,阿浩沒有答話,他知道六爺在說誰,不過此時的六爺也不需要他去接話。接著說道:“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人,漂亮、溫柔、善良,就像一個天使一樣。”阿浩看了看六爺,似乎有些詫異六爺居然會對一個女人有著這麼高的評價。混他們這條路上的,女人對他們來說真算不上什麼,腦袋都別在了褲腰帶上,過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裏,女人某種意義上對他們來說就是泄欲的工具,身份的象征。而此時的六爺卻用這麼懷念難舍的語氣去說一個女人,這讓阿浩有些好奇,那張照片上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可惜好人都不長命。”六爺有些突兀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將手裏的照片放入自己隨身的包裏,六爺閉上眼睛,在陽光下緩緩搖著搖椅,似乎是要休息了。阿浩從一旁的沙發上拿過一床薄毯蓋在了六爺身上,靜靜地站在一旁。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屋內,撒在了窗邊的人的身上。還未入秋,下午的陽光曬在身上難免有些燥熱,但是六爺以為年輕時的傷病,此時已經要用上薄毯。藤製的搖椅搖搖晃晃讓人昏昏欲睡,躺在上麵的六爺此時雖然閉著眼,腦子卻相當清醒。
多少年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叫陳澄的女人,卻也沒有特意地去回憶過她。但是這個名字就像是紮根在他心上的一顆種子,憑借著一點微薄的土壤和水,悄悄生根發芽。等他不經意回頭,當初那顆小小的種子已經悄然長成了參天大樹,不聲不響,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陳澄對於六爺,意味著六爺一生所有的愧疚所在。愧疚這個詞聽上去有些荒誕,他們這樣的人談愧疚,簡直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走在這條道上的人,親情友情愛情什麼都可以不要,何談什麼愧疚。但是陳澄偏偏就成了六爺心上最柔軟最不可碰觸也是最不敢觸及的存在,明明隻是個善良到近乎懦弱的女人,可六爺就是控製不了自己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
這麼多年了,六爺閉著眼睛在心裏想道,這麼多年了,我對不起你,但至少我還能幫你看護住你的兒子。六爺對心裏那個從來沒有褪色過的身影說道,你如果還在,想必也絕對舍不得看到他受一點苦處吧。
人心難測,誰都沒辦法鐵口直斷自己永遠不會對另外一個人動心,也不是所有錯誤都能有被原諒的機會。這世上有太多回首方知天涯路遠的故事,故事裏的人情真,故事外的人唏噓,等輪到自己身上時,才明白一句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有多麼的無力。從前百般嘲笑的,成了如今最夢寐以求的,誌得意滿時覺得全世界都能被自己踩在腳下,醒轉後卻發現自己想說一聲對不起,結果永遠也傳達不到那個人的心上。
區區三個字,竟也成了奢望。人心那麼善變,那麼讓人捉摸不定,那些自己以為不屑一顧的漸漸變成了一生的執著,最終化作監牢,將自己終身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