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曆史陰影下的人性哀歌(1 / 2)

曆史陰影下的人性哀歌

評論

作者:李德南

今年3月,《野草》雜誌開始以連載的形式推出謝方兒的長篇小說《1983年的成長》。這部二十萬字的小說,以1983年作為起點,講述了李敬海和石誌坤兩家人在近20年中的經曆;其中石堅定與李紅英兩個人的成長經曆,構成了整部小說的主線。故事的發生地點,是一個江南小城,“在這座古老的小城中,一條條古樸整潔的小街小巷,用青石板把這座古城梳理得井然有條,淡然的溫暖和柔軟流淌在街頭巷尾。這裏有許多品質各異的大小台門,有閣老台門、尚書台門、狀元台門、翰林台門,還有徐家台門、顧家台門、虞家台門、李家台門等等的,它們像一個一個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含蓄地透露出她們的典雅和靈氣。李家台門就是一個不大不小不深不淺的老台門,裏麵住著十多戶人家,但姓李的隻有一戶人家。李家台門其實是一個很普通的台門,中央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天井,大塊平實的青石板,整齊有序地平鋪成路。這個大天井,是李家台門最大的出氣場。”這是一個充滿詩情畫意、有文化底蘊的小城,讓人不禁對之心生向往。與這種獨特、唯美的江南氣息形成對比的是,小說裏那些人物的人生,充滿了動蕩與不安,充滿了苦難。石堅定和李紅英的人生,更是如此。

李紅英原本是一個天真無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也是小說裏比較有亮色的人物。然而,正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在她成長的過程中,遭受了許多的磨難。有一天快要下雷雨時,她的鄰居、年紀比他大十多歲的石堅定突然到她家裏來借臉盆接漏。這讓在浴盆中洗澡玩耍的李紅英驚慌失措,從浴盆中跳了出來,慌亂中又被腳下的小凳子碰倒在地,磕傷了身體。看到此情此景的石堅定驚呆了。就在他抱起赤身裸體的李紅英時,她的父母回來了。盡管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但他們還是認定石堅定是個流氓。恰好在這時候到來的嚴打運動,使得石堅定無法逃脫厄運,被判刑二十年。後來,他雖然因為舉報他人而獲得十年的減刑,但這長達十年的牢獄生涯還是給他的心靈造成了很大的創傷。來自外界的非議,也使得李紅英不敢去上學,甚至不得不改掉自己的名字。這些非議,卻沒有因此結束,而是如惡毒的蛇一般,如影隨形。她後來的幾次戀愛經曆,也是因為這些閑言閑語而以失敗告終。

回想起來,李紅英和石堅定遭受厄運的開始,不過是因為一個小小的偶然事件,命運借此和他們開了一個並不怎麼好玩的玩笑。然而,深究一下我們就會發現,最終給他們的命運造成悲劇性影響的,還有許多的曆史因素在內。李紅英的父母李敬海、常杏花之所以固執地認定石堅定是個罪人,除了眼前的那些證據,還因為李家和石家之間有一段宿怨。李敬海的父親解放前是個商人,有不少產業。解放後,李家的實業被公私合營,房產歸了國有。石堅定一家住著的房子,原本就是屬於李家的。常杏花的父親則是一個地主,解放後雖然因為之前做過一些好事而沒有被鎮壓,但所有的財產都被沒收了。李敬海和常杏花在文革初期之所以會走到一起,成為夫妻,和這種階級身份不無關係。這種階級的差異,早已為兩家人的鬥爭埋下了導火索;也正是有了這樣的舊恨,新仇才更為顯眼。因此,這兩個家庭後來的長期敵對,有很深的根源。小說在對這兩個人成長曆程的書寫中,也融入了一種階級話語、政治話語。這使得兩個人的成長之路變得更為複雜,也更具曆史的意味。

雖然小說主要將筆墨放在李紅英和石堅定的成長史上麵,但是發生在中國當代史上的那些政治運動對人性所造成的傷害,在小說裏依然可見一斑。常杏花原本可以過著很好的生活,卻因為政治運動的衝擊,不得不在菜市場裏幹起打掃、搬運垃圾的工作。這種生活上的落差,工作上的不如意,使得她後來對居委會的徐主任有了一種很複雜、曖昧的感情。小說裏寫到,這位徐主任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經批鬥過常杏花丈夫的父母,也批鬥過常杏花自己的父母,抄過他們的家。正是抄家時的驚嚇,讓常杏花丈夫的父親生病了,不到半年就鬱鬱而終。備受驚嚇的常杏花,也因此而流產,好幾年都沒有懷上孩子。這樣的創傷記憶,是不會輕易地抹去的。如果它能被抹去,那正好說明曆史和現實,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殘酷。常杏花和徐主任之間的關係,不能被看作是一種簡單的交易,卻又談不上是愛情。我們隻能說,常杏花那種矛盾的心態,是人性在受到傷害、尊嚴被擊垮以後的反應。在這一過程中,並沒有產生多少高尚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值得悲憫。這種“居中”狀態,讓人看了,不能不覺得特別荒涼,特別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