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衝我擺擺手示意我過去,我象征性地向前挪了兩步,沒好意思靠近她,這不是因為別的,隻因我的衛生狀況太差,不想讓她討厭我,她固執地示意我過去,並同她一起坐在長椅上!她打開旅行包,拿出一份漢堡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對我說,餓了吧?我誇張地衝她點頭。她得意地把漢堡放到長椅上說,想吃就來拿吧。
5
女兒雯雯如願進了重點高中。開學那天,我破例沒有去上訪。我們騎著自行車,早早就從家裏出發了。她說,爸,這學期考的好,請我吃頓漢堡行嗎?我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根本沒給我機會請她吃一頓漢堡。
一天早晨,蘭歌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勸我說,別告了,沒用的。再說,他又沒虧著咱。我說不告他能給咱錢嗎?你說是不是?蘭歌兒沒再說話,隻是不停地衝我點頭,以表示讚同我的說法。
一天我在街上碰到了那個畜生。他突然炫耀地對我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這話一點都不假。我自顧蹬著自行車,沒有搭茬兒。他把車速放慢到與我並行,怪笑著說,我現在才明白,原來那是他媽的指女人的。男人越老越走下坡道兒。緊接著他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問,蘭歌兒今年多大了?說完他猛一加油,“奔馳”車眨眼間就沒影了。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咯噔一下,蘭歌兒今年正好四十。想一想,自打她留了那畜生的一萬元錢,我就賭氣一直沒有碰過她。我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就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在了自行車上。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咯嗒”一聲,任憑我再怎麼蹬,自行車卻隻能靠原來的慣性緩慢行走,慣性消失,我隻得下來。原來是倒黴的車鏈子被我蹬斷了。
無奈我隻得推著自行車走。快到市政府門前時,我又碰到了那個畜生。他咂咂嘴說,你看你這罪遭的,要不要我送你輛車呀?我氣得“呸”了他一口說,你就等著坐囚車吧!他說,我坐囚車前非讓你在這地球上消失不可,免得水靈靈的女人被你糟蹋枯萎了。我說,隻要你能坐上囚車,我就是替工人兄弟們獻身也心甘情願!他不屑地說,我就是坐囚車也得先拉個墊背的!明天我先拉上她讓你見識見識!小樣,酸死你!讓你比灌醋精還難受!
我了解這個畜生的秉性,他說到做到。所以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那條馬路邊的一家報亭。我買了份晚報,躲在報亭後裝模作樣地看著,看什麼呢?我要看看這個畜生到底搞啥名堂。我確信他不會發現我,因為我是繞道來的。但我能清楚地看見他在車上的一舉一動,除非他不打此經過。
和前幾天一樣,我看見他開著“奔馳”慢慢悠悠地過來了。我的心開始狂跳不止。我的嗓子眼兒像燒幹的油鍋,呼呼冒煙。他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搭在車窗外,離我越來越近。
最可恨的是他那雙獵犬般的眼睛,竟然發現了報亭後麵的我。我猜他是發現我了,不然他不會故意按兩下喇叭,與此同時,前後車窗的玻璃也不緊不慢地降到了底。這讓我清楚地看到了坐在副駕位置上的蘭歌兒,盡管她戴著一付大墨鏡,遮住了大半個臉。這隻能讓她更難看到我,但絲毫不影響我看清她。
待他的車稍稍走遠,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尾隨其後。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見出租車跟上來了,他就加快車速,若出租車落後了,他就會故意放慢。他的車最後停在了全市最好的五星級賓館門前。他和蘭歌兒同時下車,我不知道他扒在蘭歌兒的耳邊嘀咕了句什麼?蘭歌兒點點頭就很聽話地進了賓館。蘭歌兒顯然不知道我和這個畜生之間的事情。
畜生先是慢吞吞地把車開到停車位,然後,走過來,把一百塊錢拍到出租車司機手裏,示意出租車司機不用找錢可以走了。他很得意地對出租車裏的我說,下車吧,蘭歌兒早就進房間了。今天這場戲叫作挾妻子以令老公!你今天終於肯放下偉大的事業,實在難得!一路把老婆賠(陪)進賓館更是難得。哦,差點忘告訴你了,我開的房間是110,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呀?我衝出出租車想揍他一頓,但不知道從哪兒出來兩個彪形大漢像拎小雞似的把我扔到了台階下。
6
女人放在長椅上的漢堡的確很誘人。它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把我一點點吸引過去。我拿起漢堡,狼吞虎咽地往肚子裏送。我不敢細細品嚐它的味道,我對它甚至有點耿耿於懷。當咽下最後一口漢堡時,我還是忍不住把臉扭向了一邊。女人很細心,她說,真是個傻瓜,看把你噎的,眼淚都下來了,快喝口水!說著她把一瓶純淨水遞給了我。
她從旅行包裏又掏出一個漢堡,邊掰成兩半邊對我說,看你吃得這麼香,我也有食欲了。沒吃飽吧?隻帶了兩個,這個咱倆一人一半。說著她就把稍大的那一半遞給了我。她吃得挺斯文,感覺不像是在吃東西,倒像是在做一種優美的咀嚼運動。見我沒動,她勸道,吃呀!舍不得了?沒關係,明天我多帶幾個給你。
我咬了一大口漢堡,但無論如何也難以下咽。我隻得用純淨水把漢堡送下去。她羨慕地說,你真幸福!我要是個傻子該多好!奇怪的是,她一口一個“傻子”地叫我,我卻一點反感都沒有。吃完漢堡,她突發奇想地說,傻子,我教你打撲克。看來,今天她是戀上我的長椅了,我的寶貝在長椅下,我既然不能離開,也隻得將計就計陪著她。我衝她點著頭,嘿嘿笑了笑,以表示同意和她學打撲克。她笑著說,你這個傻子!
教我幾遍之後,她開始按照順序考我每張牌的名稱。在我故意把大小王說顛倒時,她有些氣憤地說,你這個傻子,怎麼大小王老分不清呢?大王是皇上,就像早晨走的那個男人,他處處管著我。小王是王後,就像我,為了顧及大王的臉麵,他找多少小王妃我都不能聲張。他幾個月不碰我,也得忍著。不然沒有我好果子吃,我其實也很想離開他,不吃他的果子,可他又不放我走,怕我說出他的一些事情,我也隻有和你這個傻子在一起他才放心。你看他那猴急的樣兒,一大早公司能有啥事?無非是和小王妃之間的事。整天拿公司做擋箭牌,當初要不是我父親哪有公司,更不會有他的今天,現在父親二線了,他就……說到這兒她突然停住了,她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和你說這些幹嗎?幸虧你是個傻子,哎,我這一肚子苦水實在是沒地方倒呀!我女兒現在在國外讀書呢!我的心事隻能對你這個傻子說說。
我過去啥都聽他的,心甘情願。現在休想!他越是嫌棄你,我就越和你交流!哼!
她擦了擦眼淚說,我們玩撲克吧。你比他好多了!她嘲笑著說,傻子,你的手髒得真夠可以了,說著,她從旅行包裏拿出一瓶純淨水,邊打開瓶蓋邊對我說,洗洗你這雙髒手吧。純淨水澆到我手上,瞬間就變成了墨汁。
洗完手,剛抓幾張牌,她的手機就響了。接完電話她自言自語道,出差?誰信呀?天知道是跟二的、三的還是五的在別墅裏鬼混呢!不接我也罷,那我就睡在長椅上。
想不到這亂樹叢中,過去一直無人問津的長椅,現在倒成了香餑餑。她低著頭,叨咕了一陣子,突然仰起臉兒,看著我問道,傻子,一個人睡覺孤單不?想不想找個人陪呀?
我嚇得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她自嘲地說,想不到連個傻子都看不上我。看著她悲傷的樣子,我繼續以撥浪鼓的節奏搖頭。她轉悲為喜,這麼說你同意我睡在長椅上了!
7
在五星級賓館門口,我像隻癩皮狗,一次次從台階下麵爬起來衝到台階上,又一次次被那兩個彪形大漢扔到台階下。我有心報警,又怕丟不起這個人。即使不怕丟人,警察也未必能管這些無聊的小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就不信沒機會幹掉這個畜生!
多次失敗之後,在消耗大量體能的同時,我的心情也平靜了許多。我這才意識到,這樣蠻幹無疑是以卵擊石,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那畜生卻毫發未傷。
估計他們暫時不會出來,我趁機跑到五金商店買了把月牙形的西瓜刀。隻要有機會靠近他,我就能把他的西瓜腦袋切下來!可是,當我別著西瓜刀來到賓館門口時,他的“奔馳”卻不見了。沒想到他們會走得這麼快。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如刀絞。我不知道見到蘭歌兒時,我會怎麼樣。我擔心控製不住自己而造成嚴重後果,所以我不敢急著進家門。想想蘭歌兒這些年也沒跟我享什麼福,她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了這個家。可是她為什麼偏偏要跟那個畜生呢?
進了家門,雯雯摟著我的脖子說,爸,媽媽有工作了!蘭歌兒微笑著看了看我,大概是見我沒有反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廠長新開了家公司,讓我去當公關部經理。看把你累的,以後咱別去告狀了。看樣子,她似乎不知道我今天的行蹤,她當我又去告狀了。
吃完飯,趁雯雯學習的空兒,蘭歌兒趴到我肩頭上輕輕勸道,你都累瘦了,這車鏈子斷了不是啥好兆頭,以後就別去告狀了。看來她對我今天的所作所為一概不知,並以為我對她的事情也一無所知。這讓我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騰”地躥到了嗓子眼兒。我說就不信告不倒他!蘭歌兒說,你別做夢了,他的錢能通天。我說實在告不倒他,我就宰了他!好歹我也是個爺們,我現在也給你提個醒兒,以前的事不管怎樣都一筆勾銷,從今天起,你再和他有什麼瓜葛,別怪我六親不認,連你一塊……蘭歌兒打斷我的話說道,可我今天都答應人家了,已經簽合同了。我說,合同又不是賣身契。想當年,他想提拔你當廠辦主任,還不是被我給鬧騰黃了。蘭歌兒說,那時廠子效益好,不當主任可以當工人,隻要把活兒幹好工資就能掙到家,現在不同了,你不向人家低頭就得在家呆著。見我沒吱聲,她誤以為我同意了,貼到我耳邊悄聲說,人家說了,隻要你不再告他,馬上就給咱買輛車,一是為了我工作方便,另外也算是對咱的補償。那樣咱寶貝女兒就可以天天坐自家車上下學了。我氣憤地說,我告不告狀他都會給你買車的。我再鄭重警告你一次,到時別怪我六親不認!這是我第一次正麵和她發火。
8
女人終於在黃昏時離開了長椅。臨走前她對我說,傻子,明天我還來和你打撲克,我還給你帶好吃的漢堡。說完她背起旅行包,邁著緩慢而堅定的腳步離開了長椅,直到她在我的視線裏消失,我才回神來。
從長椅下的草叢裏抓起我的寶貝塑料袋,我雖然堅信在它離開我的一天時光裏無人碰它,但我還是躲到沒人的地方仔細數了數。還好,裏麵的東西一張不少,這可是我靠撿廢品積攢起來的。我把它重新放到貼身的衣兜裏,決心不再讓它離開我。
這個夜晚長椅上時隱時現的女人味兒,讓我莫明其妙地失眠了。星星躲過老槐樹濃密的枝葉,固執地窺探著我的秘密……
醒來時,太陽很毒,我身上的露水早已被曬幹。適應了一會兒,才敢睜大眼睛。見女人正用一根垂柳枝為我哄趕蒼蠅。她笑著對我說,你總算醒了!我擔心你把我昨天丟在這兒的安眠藥,當旺仔小饅頭吃掉。她在草叢裏果然找到了那瓶安眠藥,她邊往垃圾箱裏扔邊說,傻子才想不開呢!傻子才吃它呢!見我正看著她,又指著我說,傻子都不吃它對不對?我沒有說話,隻是使勁地朝她點頭,她的話在我的心頭布上了一層陰影。
我們正玩撲克她接到了男人的電話,她甩掉手中的撲克牌,激動地對我說,不玩了!不玩了!老公回來了!
她眼珠不錯地盯著遠處的林蔭道,許久才有些不情願地回過頭來,像發現了什麼新問題似的,上下打量我一番。待得到確定後,撲哧一聲笑了,傻子,吃醋了?嗬嗬,想不到你這個傻子也知道吃醋!
當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想用一慣的傻笑來彌補我剛才扮演白癡的失敗。但沒等我做出反應,她的眼睛早已恢複了對遠處林蔭道的關注,我趁機轉身走開了。
她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地盼了整整一下午,男人的身影總算出現了。他披著落日的餘暉,風度翩翩地朝女人走來。她不等男人走到近前,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一雙手像抓救命繩似的,抓住男人的一隻胳膊。兩個人說了幾句話,便依偎著朝園子外麵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遞給我二十元錢和一包衣服,她讓我去洗澡,並讓我把她帶來的衣服換上。這使我感到很為難,我哪敢去公共浴池洗澡呀?白癡是不能講究衛生的,除非我不想要命了。我的命雖不值錢,但女兒讓我放不下。我正猶豫著,她指著公園的出口說,出了公園,往東走不遠就有一座浴池,你快去快回,我還等著和你玩撲克呢。這時我才發現,她的眼睛是紅腫著的。
我抱著她送我的一包衣服,趁女人不注意在園子附近找到一條小河。四周無人,我扒掉充滿油汙的髒衣服,跳進水坑裏,並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洗了一遍。
換上她給我的衣裳,我故意在水坑邊打幾個滾兒,這樣我渾身就粘滿了泥巴,使我更像一個白癡。
回到長椅旁,女人見了我就埋怨道,真拿你沒辦法,怎麼剛換上就髒成這樣啦?!這衣服穿在你身上白瞎了。知道嗎?傻子,這是我送他的生日禮物,可是他一次都不肯穿。他昨天回來是要我手裏的錢,這錢是我們給女兒攢的,說好了誰也不許動的。可他偏要取,說是應急,鬼知道他應什麼急。我沒有答應他,他一氣之下就走了。
9
我的鄭重警告,並未擊退蘭歌兒駕車的欲望。像她這樣的女人一旦被欲望所困,真是件可怕的事。沒過幾天,她就極不熟練地把一輛嶄新的轎車開到了樓下。之後她就不分白天黑夜地練習駕駛技術。一個月後的一天早晨,她興高采烈地對雯雯說,從今天起,媽媽開車接送你上下學。出乎意料的是,雯雯竟不屑地送她兩個字:“不坐!”
雯雯依然騎自行車上下學,我舍不得錢買自行車鏈子,每天步行去告狀。說實話,告狀對我來說,不過是給自己一點心理安慰。它的形式已遠遠大於內容。我始終未找到合適的工作,也隻能以告狀打發日子。
有一天,我在市政府門前遇到那個畜生。他惡狠狠地譏諷道,一個大男人不好好掙錢養家,把一家的重擔全放在了女人身上,算什麼玩意兒?不過,我應該好好的謝謝你,你讓我實現了多年來的夢想。可話說回來,她除了那片林子裏多了個痦子,和其他女人也沒啥區別。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