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這件事情,媽媽倒有追星之嫌:此後兩年,她穿過好幾件黑衣服,難道在暗追川保久玲不成?總之我想說的是,媽媽很忙,沒功夫注意書外的事兒,也沒辦法隨大流;她所喜歡的,無非是獨自呆著做做別人不知道和很少興趣幹的事兒。這一點,哥哥的確不像她。當然,以上僅限我的分析。可我相信我的判斷,沒人比我更了解媽媽。
也許妻子從前見解如何,丈夫早期並沒概念,畢竟夫妻走到一起不過純屬偶然。可媽媽一向散淡爸爸多年都沒看出來,並不具有必然性。或者他看出來了,卻管不住自己?難怪,媽媽也管不住自己的高嗓門兒。都是那年康素愛蘿給鬧的。不過說實話,現在爸爸讓我緊張,我好幾次聯想起自己的父親——他是誰?見解如何?是否不管三七二十一,天天命我學“成績”?還好,狗類總是單親撫養。現在我這位媽媽,也不打算逼我上狗校,就連虎子在她一向倡導之下,沒上過一天課外班。說實話,我真替媽媽的漫不經心捏把汗。
其實我早看出來了,“時代精神”混著很多雜質,所以媽媽表麵撐著,其實已弄得精疲力竭。有那麼一天,難得虎子沒作業一起散散步,正走著,媽媽忽然對虎子說:“其實你現在就能掙一大筆錢!”虎子很吃驚:“怎麼掙!?”媽媽說:“如果你考了前幾名被好中學搶著要的話,能省二萬塊錢——你努努力就能掙二萬塊。想想看,二萬塊錢呀,我們何必白白送給別人呢?!”虎子的神情刷地暗淡下來,根本沒回答。
看見虎子轉瞬從興奮變為沮喪,我咧了咧嘴。很多人不大清楚,這就是狗的笑。我會笑,也是我不當哲學家的理由之一。亞裏士多德說過:“人是唯一能笑的動物”,很顯然,我已經反複證明他錯了;不僅如此,聽說閃電即是“天笑”;有個外國人叫史密斯也同意道:“閃電是天的詼諧”;而中國古人認定了“馬嘶如笑”;這些易見的反證,都壞了哲學家的事兒。當然我也知道,我笑得不合時宜。所以低下頭裝得什麼都沒聽見。媽媽對虎子的低調輕輕歎氣,然後摸摸他那顆被反複炒作山已經十分熱門的腦袋。。。我心裏自然清楚,她為自己剛才說話荒唐,感到抱歉。
我與虎子相處多年,斷定他腦袋不會有毛病。從前他眼裏神采飛揚,偶然有點詩人的憂鬱罷了。可現在看看他的眼睛吧——學校那地方我見過,也不像什麼怪物,早些年我那麼巴望進去占個位子,當時最絕望的想法曾經是:哪怕進去轉轉也行。那會兒,我是個多麼上進,多麼輕信的狗。
現在看來,幸虧我是狗,否則我將給家中帶來災難;否則我便不能隨意起臥玩耍,不能伸直四肢睡覺;我得把頭紮進書堆兒裏,我得天天熬夜;熬夜我不怕,可我的眼神會變得無光,成績會粘壞我的屁股;最主要的,我這顆腦袋必將被媽媽懷疑,因為我說過我不想成為什麼家;可是一旦腦袋被媽媽懷疑,她也許不會再讀書給我聽,不會再和我說話,我這一生的價值,也就全完了!
家裏一旦發生爭吵,在晚上我就躲在窩裏,是白天則蹲在院子裏某個安靜的角落,盡量眯著眼睛瞟著遠方,我不想看他們變陌生的麵孔。這種情況下我若能睡著,容易夢見可怖的事情;若是夢見弟弟生前被我咬脖子,就心裏隱隱作痛;如果夢見弟弟被撞,仍然叫我發狂;總之,我的時間容易開始倒流。我會在夢裏夢外回到遠古,感覺重新變成狼,月夜裏引頸長嚎,漫天風雪中覓食,混在狼群兒裏被饑餓逼近絕望;瘋狂和他狼撕咬奪食,傷口處滴著血,就算真在做夢,劇烈的疼痛也讓我不停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