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開車上路後,老竇掏手機給趙大河掛電話,卻怎麼也接不通,馬東說這方圓百裏全都是崇山峻嶺,信號能好嗎?能接通才怪呢,任豔哈哈笑。
傍晚時分,車開到了帶嶺鎮,說是鎮其實不然,隻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林場而已,鎮街上剛好有散了的集市,沿沙石路從這街西一直走向東,都是未來得及拉走待賣幹柴,一垛一垛碼得整齊而利落,柴很幹爽,都是用斧子劈成的手臂粗的長塊,有鬆木的也有樺木的,均在正午陽光下閃著鬆油的光,老竇蹲在一個賣柴人身邊感慨說,這燒柴多好,填在爐塘裏肯定好燒,不像城裏燒煤那般汙染,從集市東頭閑逛回來的任豔和馬東手裏拎著一塑料袋新下來的鬆子回到幾個人身邊說,發現了一個吃晚飯的好去處,馬東補充說,是吃鹿肉包子的地兒,小館子不大,擠得水泄不通呢。老竇一挺腰身站起來說,好呀,深秋九月正好是吃鹿肉補身體的季節,在哪兒,抓緊吃,吃完好趕路,今晚得宿在紅興隆林場。
此次山區之行,老竇是頭,倒不是因為他在省城開發區的一家稅務局裏當處長,而是因為我們十幾年前上大學時他擔任過學生會幹部。老竇說你們倆趕緊帶路,晚飯讓喬玉龍請客,每人都喝兩杯藥酒,既暖身子又禦寒,任豔快言快嘴的反擊說,誰官大誰請客,咋也不能讓小喬掏錢,老竇說因為啥呀,俗話不是說麼,千裏扛豬槽子,為了誰呀,都是給她辦事情的,她不請客誰請啊?任豔說,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是黑心老財主,人家借錢還湊不夠撈人的數呢,還讓人家破費。馬東插話說,虧損十幾萬,不差一頓飯,我看老竇的意見可以。
坐到小酒館裏,幾個人要了五斤包子,鹿肉餡和素餡各二斤半,小喬還搶著點了兩個菜,紅燒鹿肉塊和木耳炒山蔥,三壺藥酒,酒液呈暗紅色,混濁也清澈,是用人參和枸杞極其叫不出名字的獸骨泡的,上口極其辛辣。我們幾個人都是第一次吃鹿肉餡的包子,真香,素餡也不錯,都是蕨菜,灰菇猴頭等山野菜拌的,裏麵放了海米和香油,味道鮮美之極,五斤包子眨眼間便搶光了,店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矮個男人,沒等我們說話就又給端上來二斤,還自作主張給燒了盆熱騰騰的菌湯,老竇酒喝多了,盤了腿敞了懷坐在木凳子上給我們講他的經曆,這一回他講得跟以往的不同,他講了孔府宴酒的故事,講得不僅他自己眼睛濕潤,在座所有人都掉了眼淚。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我們都大學剛畢業,老竇因為借了嶽父的光,被留在省城分到稅務局當了名稅收員,因為他管片內一個賣炒山貨的男人逃稅的事情,他去了趟山區小鎮楊馬架,就是那趟山區之行,讓他差點丟了命,但卻背了處分。
老竇說給我們聽時眼眶裏始終含著淚水,他說那個賣炒貨的男人叫秦永才,在田地街六號開了間秦記炒山貨店,經營炒鬆子,核桃,葵花籽,板栗等食品的加工專賣,一時間生意很紅火,可是炒山貨店開張不到半年時間卻出了一件事,老竇所在稅務所的一名稅收員被秦永才打傷,經官後老竇知道了事情真相,原來是被打的稅收員欺負剝削秦永才導致被打成重傷,起初那名稅收員隻是以收稅為由到店裏勒索拿要一些上好的鬆子和核桃之類的山貨帶回家裏給老婆孩子吃,後來要錢打麻將,再後來竟然看上了店裏幫忙賣貨的秦的表妹,在一次醉酒後到店裏跟女孩動手動腳,讓秦永才趕上犯了怒,拿炒貨用的鐵鍬將他砍傷,最終是由老竇出錢把事情擺平,結果秦永才被抓進了拘留所,判勞動改造兩年。炒山貨店托付給他那個表妹,自己到城郊的一所監獄服刑。
對於這件事,老竇一直耿耿於懷的是,在處理期間,他手下那個稅收員利用一個親戚手中的權力在案件處理過程中做了手腳,把原本占理的秦永才調查認定成罪犯,弄得被判勞動改造,鬧得家境敗落,事後老竇曾去過兩次秦永才服拘役的那家監獄,秦始終沒有同意見他,帶去的食品也被秦給丟出來。
手把方向盤的馬東插話說,你說的那個稅收員就是現在城關稅務所的副所長蘇永強吧?老竇吸了口煙噴出去說是,人家有個好舅舅啊,幹了壞事不但不受處分還能升遷,聽說最近還要扶正當所長呢。馬東朝車窗外吐口唾沫說,咱知道那小子,他舅舅是省地稅局的副局長,爺倆都不是什麼好鳥,早晚遭天譴雷劈。馬東話音剛落,車窗外麵便響起一聲炸雷,緊跟著天下起雨來,山裏的雨不像城裏那麼溫柔,而是迅猛快捷,雨點子跟豆粒般砸在車頂棚和車窗玻璃上,劈啪作響。老竇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說,雨大路滑,慢點開,安全第一,咱天黑前趕到湯旺河林場住宿就行。
雨後的盤山公路幹爽無比,兩側的青山更加俊秀巍峨,各種樹木和植物的葉子都顯得蔥蘢而茂盛,天際處還留有一條彩虹,隨著我們的車行不停地變換顏色,隻是一根煙功夫,就把赤橙黃綠青藍紫等幾個色彩呈現了個遍,很是斑斕耀眼。馬東把車子轟大油門,一鼓作氣開上半山腰處的一個緩坡停好,幾個人拉開車門跳下來透空氣,空氣真是新鮮欲滴,老竇敞開衣襟邊呼吸邊感慨地說城裏要是有這樣的天然氧吧就好了,每個人都能多活十年呀。就在他感慨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接聽竟然是趙大河打來的,老竇說你個趙老摳門,打你一早上手機都無法接通,到山頂上卻來信號了,怪球。老竇說難不成趙大河這小子也在山頂上不成,說話很清楚呢,老竇邊跟趙在手機裏開玩笑邊問他此時此刻在哪。趙說在大山裏,正生氣呢,老竇說果真沒有猜錯,趙老摳也在山裏呢,這回咱算是逮他個正著,明天一早咱就直奔他農場去堵他,任憑他咋摳門也得逼他拿錢給小喬撈人,老竇問他在哪個山裏,又跟哪個生氣?趙說在自家承包的山坡上唄,有人不經他允許就把死人往他承包的林子裏埋,你說穢氣不,老竇哈哈笑了兩聲說,咱們同學男女幾個正開車朝你們林場趕,估計再翻一道坡就到了,趕緊準備飯菜,晚飯就在你家裏吃了。
太陽由很大的一輪變成雞蛋黃那麼大一小圓點,從正前方的山頂朝西邊山坡降下去時,馬東把車子穩穩的駛下了盤山公路,再拐兩個彎便進了山腳下的紅興隆林場場部街道,街道很寬敞,路都鋪了碎石子,兩邊都是青磚紅瓦的居民房,除此以外還有幾座典型的鄂倫春族居住的木刻楞房,家家戶戶都點起了紅燈籠,房頂的煙囪也開始冒出縷縷炊煙,車子路過一間商店老竇喊馬東停車,讓任豔下車,塞給她幾張錢,囑咐她挑好的食品買,把錢都花完,十幾分鍾後任豔手裏提了兩大塑料袋東西回到車上說隻是個小賣部,沒啥好食品,奶粉和豬肉罐頭是最貴的,馬東說咱晚上不是在老趙家吃嘛,還買食品幹啥?老竇說你別管,我飯後去看個朋友。
在林場場部中心廣場附近的花壇旁遇到了來接我們的趙大河,路燈下等我們的他一件花格子西裝裏麵趙大河已經穿上了羊毛衫,頭發蓬亂著已經有了根根白發,跟每個人一一握手打過招呼後,趙大河吩咐站在他身邊的叫李秘書的一個年輕男人帶路去場部食堂吃飯,剛走了幾步,他又把那個李秘書喊住,叫他去老陳家商店借酒,趙大河用詞很堅決,竟把那個借字說得極為清晰和準確,李秘書回過頭來不解地問借什麼酒?趙大河說當然是白酒了,你看看有沒有國窖,有的話借三瓶,我同學能喝,實在沒有就借上兩瓶孔府宴,讓老板娘拿她家倉庫裏的存貨,記咱趙大河的名字就行。順便借半條玉溪煙卷,一並帶回來,看著夜色下漸漸走遠的李秘書的身影,趙大河又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撥通一個號碼說,信用社韓主任吧,咱是林場的老趙,你讓手下人幫我準備十萬塊錢,我明天一早去支,家裏來親戚了急用。
老竇、馬東、我和喬玉龍幾個人互相拿眼神對了一下,都會意地笑了。
到場部食堂坐下後,老竇端著酒杯敬趙大河說,來跟咱家親戚喝一杯,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話呀,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啊。老竇的一句調笑話打破了飯局的沉悶氣氛。林場食堂的大師傅竟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人不但長得好看,還燒得一手好菜,紅燒野豬肉,爆炒鹿蹄筋,野雞燉蘑菇,山蔥拌鬆茸片,能數過來的山珍那是應有盡有,因為喬玉龍聽到了趙大河給信用社主任打的那個電話,她的心 情格外好起來,席間沒少喝酒,還時不時主動熱情地給大家唱歌助興,當晚發生了兩件事情,一是趙大河所在林場的一處山場發生火災,以他為首的幾名陪酒幹部都立馬放下碗筷酒杯直奔火場,另外一件事是老竇開車去離林場不遠的十裏河伐木隊看一個朋友,確切點說是看一個叫林花花的女人,結果因紮胎而使車子翻進山溝摔傷了胳膊腿,被送進林場醫院救治,鬧出了一條新聞,一時間在紅興隆林場傳得沸沸揚揚。
在醫院裏躺著輸液的老竇說都是趙大河借的酒不好,一般來說隻有假酒喝了才會頭暈目眩,才導致他開車時迷迷糊糊出了事故,連夜從火場趕回來的趙大河摸著臉頰上的胡茬嘻嘻笑著說,滿嘴屁話,虧你還是省城裏的大處長,怎麼就喝著咱的吃著咱的還作踐咱呢,不地道呀。此時已是上午九點鍾,趙大河陪我們吃完早飯便回山上的火場了,臨行前他打電話讓李秘書給取來了一包錢,數了一下整好是十捆,也就是十萬元,親手交給喬玉龍讓她趕緊回去撈人,並聲明錢不收利息,年底還他本金就行,這可是他和老伴幾十年辛苦積攢的全部積蓄,看在這大幫同學出馬的麵上,他沒跟老伴商量就自作主張借給她了,主要是覺得她可憐,也想以此舉動正一正他趙老摳的名,他反複說以前幾次同學或親戚找他借錢被他拒絕那純屬有原因,並非是他趙大河沒有人情味,實在是迫不得已,在家他身為父親,有四個兒女還未成家,在單位他是副場長,又得為近千名職工負責,
趙大河的話說得也實在,並且句句在理,我們大學畢業後趙大河隻身一個人去了全省最偏遠的大興安嶺林區,由小學教師幹到林場的幹部再到主持工作的副場長,也著實不容易。
從閑聊中我們知道趙大河來林場後結過一次婚,兩人生有一個兒子,兒子從小學到高中再到大學都很優秀,可偏偏大學畢業後留在城裏工作時被車撞傷,腿殘疾了,回家裏幾年了還是出不了門,兒子的情況可真是愁壞了老倆口呀。
喬玉龍紅著眼圈說要給老趙打個欠條,被他斷然拒絕了,老趙說誰跟誰呀,作為同學有難處的時候就該互相幫助,要不然咱們的那五年寒窗不是白讀了嗎?老竇說是呀,人的一生肯定會有坎坷與波折,誰都不會一帆風順的,咱們回省城都挖關係幫老趙找好醫院,爭取把孩子的病治好,歲數小還是有前途的。小喬呢也早些回去把丈夫撈出來,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的親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人到啥時候都得講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