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3 / 3)

但這些細致的觀察並不能保證我對她有深入至微的了解,從她這樣迷人而又讓人感到困惑的麵容上我隱約覺得她築起的內心世界還有許多我從發掘和能夠了解的地方,但這也並非別人能做到的事情。或許,她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太久,隻是於我而言它放大了幾倍,細小微笑的神情,柔滑的身體接觸的縫隙中,編織了新的時間。這些時間完完全全隻屬於她,一旦脫離了蘭的存在,它們便開始變得無跡可循,甚至在記憶的片段裏擾亂其他真實存在的時間,呈現出一種捉摸不透的不確定性。當它們在潛意識中翻滾或者無意識地流動時,又會讓夢境變得支離破碎,意識遁入一片虛無之中。

我會想起多少次童年中的某個特定的下午,某個深深成為我生命一部分的下午,如果沒有它,我甚至無法想象自己的人生。也許我會回憶和蘭待在一起的所有下午,甚至可能沒這麼多,我並沒有那麼多和蘭共同回家的機會,我在一天放學的路上,掉入了一口窨井中。當我意識到我的身體懸在空中的時候以及隻有兩根手指頭扒在井沿上,之後的一秒,我墜下去了。所幸它還沒有啟用,沒有一滴水,井的底部是兩個水泥鋼管口徑大小的水道,兩側通向宛如宇宙的黑暗中,在井底的枯草堆和一隻死鴨子上醒過來,大腦經過一係列意識的穿梭和碰撞索性回到一片相對清醒的暈眩中。四周一片荒蕪,能吞噬井口的光芒,而那裏是我唯一的出口。

我總覺得在這裏生命失卻了一部分,這部分已經隨著窨井下水道的暗流流向無止無盡的灰燼的宇宙。我將會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也許二十次,然而這都是無限的。我所痛恨的,就是這樣一個下午準確地出現,可怕地親臨死亡一般的失去。我們不知道究竟何時失去一切,也不知道失去的一切該如何衡量,然而在它們消失之前,我們都認為這包括在內的某些東西永遠不會消失,但是所有事物都隻出現一定的次數,並且很少,如同我墜入黑暗之中,也無法想象光亮還能夠有幾次失去的機會。

星期一當然還是準時地到來,與往常不同的是,頭上多了塊又紅又腫拇指一般粗的大包,輕輕撫摸這塊仿佛不屬於我身體一部分的硬疙瘩,不禁心有餘悸。清晨,窗口灑過來的陽光讓我倍感親切,空氣是那樣的清淨,仿佛被大雨洗滌了一遍,衝刷走了許多贅餘的雜質,但卻不免遺留下來那些自由移動的小顆粒,附著到呼吸道並不會覺得難受,反倒覺得周圍的空氣愈發清爽。

可是當我來到教室上完早讀之後,旁邊的座位依然空空如也,蘭會生病請假了?升旗的時候,右手邊空出了一個人,在偌大的隊列中顯得尤為突兀,同學們都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主席台上的風景,似乎沒有人注意到蘭的缺席,而我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致。班主任迎麵盯著我頭上的包麵帶苦笑走到隊列最前麵的我這邊,“嘲諷”道“喲!你的眼睛留著幹嘛用了,乖!”我不語,嗯嘰了一下,“老師今天蘭怎麼沒來”我迫不及待地問了出來。“哦,她轉學了,到gl區的xx小學(某名小),沒和你說嗎?她們家也搬走了。”“哦......”“你們不是挺近的嗎?你怎麼不知道?”

我為什麼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我不應該知道......她什麼時候,我頭上的包隱隱作痛。

刺眼的日光照得我雙眼發痛,有一種空眩之感,操場上的嬉逐聲和廣播像是雨天的白噪聲,像是遠在江邊幽眇的汽笛聲,漸漸的成為距離更為遙遠的泡沫幻影。我就這樣沉浸在一片沒有光線的虛無之中,她的消失,暫時讓我腦中與她相關的記憶碎片全都變得縹緲渾濁。後來回到座位上,又細細觀察了一遍她的抽屜,讓人失望透頂的空無一物,以及後麵櫥櫃裏的繪畫用品也消失不見,黑板上沒有了熟悉的抄寫課表的粉筆字,被值日的同學擦得一幹二淨!我緊盯著地板上的粉筆灰出神地發呆,幻想著她還會突然再回來拿東西什麼的我能再見一次,我滿懷期待地抬起頭,門口也隻是再正常不過沒有任何動靜。遠處的操場上一隻足球飛到空中,又落下;白晃晃的雲吹過來,又被吹走。無論我多麼懊惱和不解,不可改變的事實已經既定,蘭確確實實離開了,一聲不吭地消失了,並且就目前來看,沒有特意給我留下任何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