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小巷捏著鼻子經過一個臭氣熏天的公廁,(後來想想公廁後麵那片空地還生長著生命力極其強盛的花斑樹,上麵結著紅色顆粒球狀的果子,聽聞還有小蛇出沒),伴隨著惡心的蒼蠅的嗡鳴聲衝到了柏油路上。路邊鬆樹下總有講衛生的小孩蹲著隨地大便,用不了幾天就會自然風化或者隱沒在幹黃的鬆針下麵。街角時而飄來陣陣夾雜著梧桐絮的清風,某個垃圾堆旁的角落裏還會冒出來幾朵紫色的小花。
再走幾步就會路過一個旅館,原本這裏是一個貫通型的高吊頂作坊式的雜貨市場,被閹割了一半之後建成了這家和周遭生活環境極其不協調的旅館,不過因此這附近能多看到一輛罕有的私家車,老板經常驅車攜妻帶女到這“視察”營業狀況,我有過好幾次和老板女兒麵麵相覷的對視,白白胖胖的,不知道為什麼喜歡盯著我看,後來旅館沒過多久就關門了。旅館轉彎過去的路邊有一條露天下水道,碎石子路對麵有一家發廊,洗頭房(大人們這麼叫)門口常坐著一兩位穿著超短褲和吊帶背心染著黃毛體態臃腫麵色發黃的“小妹”,我也是對此略懂一二,隻是疑惑有些成年男性為什麼放著家中美麗賢惠的妻子而去碰這裏的牙齒發黃的女人呢,也是因為這個問題我總是懷疑洗頭房“真實麵目“的真實性。後來聽說洗頭房的老板娘是我一個夥伴的媽媽,但是她很漂亮,正如那些家中美麗賢惠的妻子一樣,他們母子和我和我母親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同。
置身其中的時候並不覺得這裏有什麼破敗之處,反倒當時愈發肆無忌憚地藐視未來懷想這片景象的自己,在長長的時間隧道的入口我便隱約覺得此時有什麼隱秘之美,驀地想起若幹年後置身其外的蒼涼之景而為此時感到一種竊喜的踏實感,並以此更加小心翼翼地在街頭巷尾流淌。
沿著碎石子路上坡,經過雜貨市場的門口,自家門口支篷擺開的小商鋪,以及到菜市場之間各種賣小吃和書碟的小攤,它們的色彩都在時間中悄悄濃縮、隕落,而我當時全然顧不及這些景象的流動,直衝衝地跑過菜市場隨即轉過幾個泥濘的路口,終於買到了哈姆太郎的卡片。
然而這家店距離我家已經超過了十個巷口之遠,或許達到了我對這片居民區地圖的最大認知範圍,但其實接著向南摸索也不一定會迷路,隻是這裏隨處可見的枝幹上長滿小刺的棗樹和土灰色的破舊的陰翳,讓我感受到其無限延伸的恐懼,或許能讓人陷進去。一直向南走,總會找到一個盡頭,但是到達那裏之後再跨過一條街道又是一片極其相似卻又完全陌生的區域。又或者我找到了縱向的密道能通往另外一條並行的巷子,到另一組深深的院落之中,能聞到熟悉的水井的潮濕氣味,捕捉到不見天日的樓梯口黑暗處的幽微光斑,卻都不曾想久久涉足其中。一個龐大的地理區域,如同城市裏零散的不同網格,各自呈現出了獨特而又同一的生活景象,並且在某個沒有名字的泛著綠藻的水坑或者是行人街邊端著碗吃飯的孩童身上,讓我們留下無法磨滅的記憶。可是無論再把這裏翻看多少遍,看到多少不同的融合著時間濃度的景象,它們卻都是驚人的相似,以及當我再回過頭紀念它的時候都不可避免地緬懷起它深刻而又卑微之處,它在許多的不經意間偷走了大片的時光並且藏存在極其幽微且布滿塵埃的一點,如果僥幸找回了這一點,又一發不可收拾地牽連出所有相似無比的東西,並且清晰準確地連在一條線上。我們總想逃往自己幻想中的理想世界,但是在“逃離”中,會發現外麵的世界和這裏也沒什麼不一樣。
在這裏漫步的時候我就開始為這片土地擔憂,它在被“逃往”新的時代,順帶想到它完全消失以後我的童年是否還有跡可循或者就此掩埋。或許一點現有意識強製加入的成分,但是大體上是這麼回事,我把這樣的想法告訴了蘭,她說不會,依然是一記迷之微笑。我很害怕,難道小孩子那麼早就已經如此成熟,那麼是什麼導致了在後來的時間裏幼稚愚蠢的行為。這些是大人思考的東西,大人是不屑於揣測小孩的心思,不是因為這些想法幼稚愚蠢,而是即便有了那些帶有童真色彩的哲思,也無濟於事。
秋天,在操場上走運捉到一折躺著熟睡的大螞蚱,我把它裝在瓶子裏“喂養”還不時恐嚇蘭,但是一點效果也沒有,她反倒像安撫小貓一樣用溫和的目光凝視著螞蚱那雙固定不動的大眼。冬天,我記在爺爺路邊賣草莓的帳篷裏,外麵一直萬籟俱寂地下著大雪,有人踏著吱呀吱呀的踩雪聲進來,我才掀開帳篷走到外麵,一片刺眼的白光,仿佛來到新的世界,四周整個視野白茫茫一片,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把原來的世界埋在了下麵,我抬頭仰望飄落的雪花片,宛如自己飛到空中融入到了這片純淨之中,我鑽入帳篷裏麵小床的被窩裏,才發覺到冷。二零零某年四月二十三日,我在蘭送給我的日記本裏寫下了第一篇日記:簡易的模型飛機落在了房頂上,爸爸輕鬆地踩著磚塊堆幫我取了下來,下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在了磚塊上,小腿掛了一塊傷,很疼,卻用了一片我書包裏的哈囉凱蒂的創口貼。後來知道是讀書日。夏天,就隻剩下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