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了幾站地鐵來到這裏,竟哪一個口兒出來也忘了,由著心裏所指的隨意闖了個出站口,也便趕巧似的正到了。
從前來過這裏的,這銀行、茶館,尤其是南側體育中心分明兀自記得。於是流連得忘了暑意——七月的太陽是不留情的,哪會甘願人將它置若罔聞。還是要走,在一沉不變的人行街道上邁出一陣風。順著記憶中的道兒走著,須臾便到了舊時來過的地方。偌大的門麵當初吞吐著多少年輕男女。而今也是嗬,分明望見結隊的學生向著街上踱去了,這裏作為假期補課的去處,想來也有些年頭罷。
看不見的蟬歌唱的樂,又仿若在述說什麼故事,於是思緒任著蟬的故事發散開來。那麼這些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中,應當有這樣一個存在,或許並不是其中頂漂亮的,卻生得一頭烏而亮的長發用並不耀眼的深色發繩紮作一個辮兒,跑起路來便大幅地左右擺著,仿佛大捆的綢帶。
蟬兀自唱著,那好,你們是要繼續講麼?於是找了街邊花壇一角坐下,不怕打攪了殘葉下納涼的花蟲。聽。
說,那個女孩的聲名卻不是十分好的,雖不至於遭人唾棄,但由於那男娃似的脾氣與並不怎麼上台麵的學習成績才至於此。人卻常常做夢,於這花花世界的夢耳。有麥子一樣的膚色和很是動聽的嗓音,算作人家生來最大的優處。
她有夥伴的,大批的,男的女的,遠的近的,一一碼好了甚至可以擺一盤棋了,同他們玩的、笑的、談的太多太多。隻可憐年輕的心浮躁著嗬。卻又不如那些有了美貌的女伴,隻當個陪襯,受人玩笑。
什麼?中意的人?猜中了,她成日歌唱的、企盼的,是有那麼個生得清秀的,卻時而恨他,因為他的優秀、他的冷漠無情、他對她的冷清;她又時而恨自己,恨自己不為他所待見、恨自己沒有其他姑娘那樣的美貌。她的歌聲飄散著,於所有的荒蕪,由蟬們聽著。
她的歌聲卻由另一雙耳朵收著了,這雙耳朵聽得仔細、聽得分明、聽得入神、醉了,忘了她的歌聲是獻給另一個人兒的,忘了她的心裏隻盛著那個人兒的。
於是,那麼一個午後,說不上是事先計劃了還是無意間天意所成全的,楊樹抖落著夏的喧嘩,順便打碎了日光化作地上的星星點點,那破碎的星星點點又是二人的腳步所踏過的,側頭望一眼吧,他卻隻看見她如紗的鬢發,她於是看見他的目光,笑了,又不禁討厭,隻罵一聲“看我幹嘛?”他不語了,心裏卻小得意,說:“請你喝奶茶?”她又垂下頭笑了,隻是小聲咕噥著“好——”。
不言語了,也不知道人家如何想的,他偷看著她,她也不多留心,於是滿地的星星點點散了,明晃著隻有紮眼的陽光,她跑起來,跑著,他於是望見兩條迎著風的纖瘦的腿,問:“跑什麼?”“曬!”
蟬的述說戛然止住了,怎麼?應當是喘口氣、呷口茶再講。果然,蟬聲再次響了,它又講了。
後來,姑娘收到了字條,吃驚著、怔愣著,眼盯著那上麵他的字,燙,燙到口幹舌燥,燙到有大滴的汗順著發叢流下。將紙撕了,又後悔。提筆,在另一張紙上塗了藏著刀子的字,托人給他。
他確實不響了,沒有再多的字條,沒有下一次一道踏碎這滿地楊樹葉篩過的陽光,沒有言語。卻常把收到的字條收著。
蟬的述說是完結了,那末,側目瞥見流浪的殘葉,那之間分明躲著白色的、突兀的——抓來看了,又笑笑,丟掉,任它與殘葉一道起居、流浪罷。
上麵寫的“我所愛的是那一個他,對不起。”
街的盡頭,仿佛有他匆匆著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