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行

浮島手劄

作者:李荷西

1

讀高中的時候,我的朋友楊婷因為長相甜美總是收到男生的示好。那是90年代末的縣城,男孩子的示好方式通常就是寫情書,下晚自習送女孩回家。膽小一點的,會選擇尾行。

我的朋友楊婷就被幾個不那麼討喜的男生尾行過。她媽媽每天晚上都在學校門口接她回家。偶爾幾次,我還看到過幾個男生被她媽媽攔住,罵得狗血淋頭。

我作為一個平凡的少女,基本上沒有發生過類似被尾行事件,就算有,我那和我一樣神經大條的媽媽大概隻會哈哈笑兩聲說“想不到我閨女這麼醜,也會有人惦記”類似這樣的話。所以,那一年我很羨慕我的朋友楊婷。一方麵羨慕她有被尾行的魅力,一方麵羨慕她有一個很緊張她的媽媽。

楊婷的成績很好,是文藝標兵、英語課代表,也是老師們的心頭好。她聲音溫柔,笑容甜美,基本就是女高中生的典範。少女的天真,在她的眼睛裏就像是火,燒得眼波閃耀。而愛情,似乎隻是沐浴過她的金色陽光,她從未鞠一把收在手中。

直到認識了袁同學。

袁同學是學校足球隊的。每個周五的下午,都能看到他一邊飛舞著球衣,一邊滿操場狂奔。對,每周學校裏都有他能進球的傳說。記不清多少次了,楊婷會拉著我一起看一會兒。我完全不懂踢球,看也是白看,並且球隊裏也沒有我心儀的男生。所以大多數時間,我都百無聊賴,覺得隻是一場青春愛情事件的旁觀者。

可後來,我變成這場事件的關鍵詞。

楊婷寫給袁同學的情書是我幫忙送的。那是在早上的課間操結束後,我敲開高三某班的門,喊了一聲:“袁鵬程在嗎?”

前排有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油嘴滑舌地問:“妹子,你是袁鵬程什麼人啊?”

我白了那男生一眼,又重複地喊了一聲,然後就看見楊婷心目中最帥的那個人從書堆後麵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說:“在。”

我把情書遞給他,轉身就走。他喊住了我,快步追上來,把情書還給我說:“我不要。”

我說:“你怎麼能不要呢?你不要我怎麼辦?”

他笑了:“我怎麼知道你怎麼辦。”

“哎呀。”我大概明白了點什麼,“你別誤會,這不是我給你的,我隻是送件人。那個給你寫情書的女孩比我漂亮多啦。”

“哦,這樣啊。”他拿情書的手又收了回去。

多年以後,我和袁同學坐在陽光下聊天,說起來這件事時,竟然發現我們的記憶是有偏差的。在他的印象中,送情書的我是個害羞得看起來含情脈脈的少女,根本沒有我記憶中那麼大大咧咧。

害羞是表象,內在純爺們。

送情書事件之後的一個周末,楊婷來我家寫作業。她告訴我,袁同學回複她了,他們約好周日下午在學校的足球場見麵。他會教她踢球。

“是嗎?”我比她還興奮,“我可以去嗎?”沒心沒肺是病,得治。我幾乎沒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大一隻燈泡,隻想繼續觀察也許是愛情的東西的生長發育。

“這個……”楊婷猶豫了下,說,“也行。不過我媽媽也去,你不是有點怕我媽媽嗎?”

像是被什麼在我腦門上敲了一棒,這什麼邏輯,媽媽去陪同約會?我想象著嚴肅的眉間帶個川字的楊婷媽媽站在一邊看女兒被一個男生牽著手教踢球的畫麵,啊,太有違和感!並且我深深地對楊婷的青春愛情事件惋惜。這個愛情的種子已經轉基因了,生出的果子應該不會有機。

2

楊婷的媽媽是一名中專院校的化學老師。偶爾我去她家的時候,她會當著我的麵罵楊婷,是那種很嚴厲的罵。楊婷不想喝番茄蛋湯,小心翼翼地問她:“媽媽,我喝不下去了。”

“喝掉。”楊婷媽媽頭都沒抬。

然後我就看見這位男生們心目中的女神,灰溜溜地低著頭,強忍著反胃,哧溜哧溜地喝湯,不敢吭一聲。但這並不影響她對媽媽的依賴,並且她覺得媽媽說的一切都是對的。她與袁同學的第一次約會後,楊婷媽媽就把袁同學請到家裏,在書房裏聊了兩個小時。具體說了什麼,楊婷不知道。但之後,她再也沒有獲得過袁同學與她約會的邀請。

半年後,袁同學考取了南京某軍事學院,和楊婷偶爾書信聯係。

這裏插播一下袁同學同班的黝黑男生小黑同學的事。小黑在我送情書事件之後,就開始給我寫情書。他的字寫的漂亮,辭藻又美,連維納斯這樣的比擬手段都用到了,很容易讓看到的人產生一種飄飄然的感覺。情書我都看了,偶爾還會在女孩子麵前炫耀一下,僅此而已。小黑同學考了當時很熱門的計算機專業。大學就和人開了公司,雖然賠得大學的學費都沒了著落,但豐富的工作經驗,讓他還沒畢業就被國內最大的IT公司簽走了。現在年薪已經是七位數。但是經常加班熬夜的他,最近一直在打聽醫院。

言歸正傳。袁同學去上大學後,我和楊婷我們進入了高三。那一年,用我妹妹的話來說,我簡直精神分裂了。她睡覺前,我在書桌前坐著。她半夜醒來,我還在書桌前坐著。等她早上起床,我依然在書桌前坐著。但我基本沒有在學習,我也在睡。似乎那種睡,很容易造成努力的假象。

楊婷的媽媽幫她請了學校最好的數學老師補習,每天早上送,晚上接,似乎已經做好了一起作戰的準備。而楊婷在一次發揮失常的期中考試後開始頭痛。有一次她在課堂上莫名其妙地嘔吐,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對我說,她的壓力很大。

我拍拍她的肩,用我媽安慰我的方式對她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平常心,最多就是考不上了。”

我確實是以這樣一種心態參加高考的。當然,成績打不了虛晃,我隻考上了武漢的一所二本院校。即使如此,我媽還是到處跟人宣揚我超常發揮。哎,我似乎在我媽眼裏一直就是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