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名人閑談讀書學問之趣味梁啟超(2)(1 / 3)

閱讀[美]梭羅

梭羅(1817—1862),美國散文家和詩人。其《瓦爾登湖》堪稱美國文學經典之作。其對社會的批判和提倡個性的發展具有廣泛的影響力。

在選擇追求的對象時,如果更審慎一點,也許所有的人,實際上都願意做學生和觀察家,因為他們的性質和命運對所有的人都一樣地有興味。為我們自己或後代積蓄產業,成家或建國,或沽名釣譽,在這些方麵,我們都是凡人,可是在研究真理之時,我們便不朽了,也不必怕變化或意外了。最古的埃及哲學家或印度哲學家從神的像上曳起了一角輕紗,這微顫的袍子依然被撩起了,我看到跟當時一樣鮮豔的榮耀,因為當時如此勇敢的,是他體內的“我”,而現在瞻仰著那個“預見”的,是我體內的“他”。袍子上沒有一點微塵。自從這神聖被啟示以來,時間並沒有逝去。我們真正地改良,或者是可以改良的時候,既不是過去,又不是現在,也不是未來啊。

我的房屋,比一個大學院,更宜於思想,不僅思想,還更宜於嚴正地閱讀。我雖然在一般的流通圖書館的借覽範圍之外,我卻更能夠接近那些流通全世界的書本的影響,那些書先前是寫在樹皮上的,一代一代抄寫,直到今日才抄在布紋紙上。詩人密爾·喀瑪·烏亭·瑪斯特(MirCamarUqdinMast)說:“要坐著,而能奔馳在精神世界的領域內,這益處得是我自書本的。要一杯酒就陶醉,我也經曆過這種愉快,當我喝下了秘傳教義的美液時。”整個夏天,我把荷馬的《伊利亞特》放在桌上,盡管我隻能間斷地翻閱那紙頁,起初,有無窮的工作在手上,因為我有房子要造,有豆子要同時耕種,使我不可能讀更多的書。但我預知未來可以閱讀得更多,這便支持了我。在我工作間歇的時候,我讀了一兩本淺近的書,關於旅行的,後來我自己都臉紅了,我問了我自己到底我是住在什麼地方。

學生們能夠讀希臘原文的荷馬或埃斯庫羅斯(Aischulos,希臘悲劇之形式的創造者與偉大的悲劇作家,今尚流傳有《俄瑞斯忒斯》、《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等劇本),而沒有放蕩或奢侈的危險,因為那暗示著,他們還在相當程度之內崇拜他們的英雄,神化著黎明的時間來翻動紙頁。但這些英雄的詩篇,即使是用我們自己的口語印刷成書的,在我們這種敗壞的時代,也變成死文字了。我們所以必須辛辛苦苦,找出每一行,每一個字的意義來,盡我們所有的智力,勇武與氣量,來構思它們的意義,要比通常應用時有更深遠的意義。近代那些廉價而多產的印刷所,出版了那麼多的翻譯本,卻並沒有使得我們更接近那些古代的英雄作家。他們還依然寂寞,他們的字母依然被印得稀罕而怪異。那是值得的,花費一些少年的歲月,那些值得珍惜的光陰,來學會一種古代文字,即使隻學會了幾個字,它們卻是自街頭巷尾的瑣碎之中,被精練出來的語言,是永久的暗示,永久的激發。農夫們聽到了一些拉丁字句,記在心上,時常搬出來說說,不是沒有用處的。人有時似乎說,古典作品的研究最後會讓位給一些更現代化,更實用的研究的,但是,有進取心的學生會時常去研究古典作品,不管它們是用什麼文字寫的,也不管它們如何地古老。因為古典作品是什麼,隻不過是最崇高的、記錄著的人類的思想。他們是唯一的、不朽的神示卜辭,便是在德爾斐與多多那(Delphi是阿波羅的卜休咎的廟名,Dodona是希臘眾神之神宙斯出身的山名,也賜神示)都沒有回答的,最近代的一些求問,在古典作品中也有著回答。我們也可以不研究大自然,因為它老了。

閱讀得好,就是說,在真精神中讀真正的書,才是一個崇高的練習,那花費一個人的力氣,勝於舉世公認的練習多多了。它必須經過一個訓練,像競技家必須經過的一樣,而且幾乎是需要終生不變初衷的努力的。書本是謹慎地、含蓄地寫著的,也應該謹慎地、含蓄地閱讀。書本所寫著的那一國的文字,即使你能說,那還是不夠的,因為口語與文字不同,一種是說的文字,另一種是閱讀的文字。一種是變化多端的,聲音或舌音,隻是一種土話,可以說是很野蠻的,我們可以像野蠻人一樣從母親那裏不知不覺學會的。另一種卻是前一種的成熟與經驗。如果前一種是母親的舌音,這一種便是我們的父親的語文,是一些洗練過,有含蓄的表情,它的意義不是耳朵所能聽的,我們必須重新誕生一次才能學會。中世紀的時候,有多少人,由於出生之地而能夠說希臘語與拉丁語,可是沒有資格讀天才作家用兩種文字所寫出來的作品。他們還沒有學會希臘和羅馬的那種更高級的方言,那種高級方言所寫的書,對他們隻是一堆廢紙,他們重視的倒是一種廉價的、當代的文學。可是,當歐洲幾個國家,得到他們自己明確但很草率的語文,他們的文藝興起時,最初的學問便複興了,學者們能夠辨識古代的珍藏了。當時羅馬和希臘的人民聽不到的,經過幾個世紀之後,少數學者卻在讀了,而且隻有少數的學者到現在還在讀它們哩。

不管我們如何讚賞演說家偶然爆發出來的口才,最崇高的文字還通常地是隱藏在言語的背後,或超越在瞬息萬變的語言之上的,仿佛穹蒼中的眾星藏在浮雲後麵。有的是眾星,能者就可以閱讀它們。天文學家永遠在解釋它們,觀察它們。它們不像我們的日常談吐和呼吸似的流星。在講台上的所謂口才,普通就是學術中的所謂修辭。演講者在一個閃過的靈感中放縱了,向著他前麵的眾人說話,向著那些跑來聽他的人說話;可是那些作家,均衡的生活是他們著述的時機,鼓舞演講家的事件與群眾,隻會分散他們的心智,他們是向著人類的智力和人類的心聲說話的,向著任何時代中能夠懂得他們的一切人說話的。

難怪亞曆山大(AlexandertheGreat,356—323B.C.)馬其頓國王行軍時,要在一隻寶匣中帶一部《伊利亞特》了,因為文字是聖物中之最珍貴者。立刻,它比別的藝術作品,跟我們更親密,且更具有世界性。這是最接近於生活的藝術。它可以翻譯成每一種文字,不但給人讀,而且還呼吸在人類的唇上;不是表現在油畫布上,或僅在大理石上,而是雕塑在生活的呼吸之中的。一個古代人的思想的象征,成為近代人的口頭禪。在紀念碑似的希臘文學上,正如在希臘的大理石上,兩千個夏天已經在上麵留下了更成熟的黃金的秋色,因為它們帶著它們自己的莊嚴的天體似的氛圍,到世界各地,保護它們,免受時間的剝蝕。書本是世界的珍寶,時代與國家的最適當的遺物。最古老最好的書,很自然也很合適地放在每一個茅屋的書架上。它們沒有什麼私事要訴說,可是,當它們啟發並支持讀者的時候,他的常識是不會拒絕它們的。它們的作者,在每一個社會中都自然而然地成為貴族,而他們對於人類的影響卻大過於國王或皇帝。當那目不識丁的,也許還是可以鄙棄的商人,由於進取之心與勤勞刻苦,掙來了閑暇以及獨立,側身於財富與時尚的世界裏時,最後他不能不轉向那些更高級、更不可攀的智力與天才的世界,發覺他不學無術,發覺他的一切財富都是虛榮,都不足以自滿,更進一步地證明了他是頭腦清楚的,他煞費心機,要給他的孩子們這種智慧的文化,正是他自己如此敏銳地求而不得的。這樣地,他成為了一個家族的始祖。

那些沒有學會閱讀古典作品的原文的人們,對於人類史隻有一點很不完備的知識,驚人的是他們並沒有一份現代語文的抄本,除非說我們的文化本身便可以作為這樣的一份抄本。荷馬從沒有用英文印刷過,愛斯基洛斯和維吉爾(Vergil,羅馬詩人,史詩《伊尼特》作者)也從沒有——那些作品是這樣優美,這樣堅實,美麗得如同黎明一樣。後來的作者,不管我們如何讚歎他們的才能,就是有也為數不多,能夠比得上這些古代作家的精心的美與完整及終身的、英雄的、文藝的勞動。永不認識他們的人,隻叫人去忘掉他們。但當我們有了學問,有了稟賦,開始能研讀他們欣賞他們時,他們的話,我們便會忘掉了。時代定將更加豐富,當我們稍有古典的遺物,以及比古典更古典,因而更少人知道的各國的經典,累積得更多,當梵蒂岡(Vatican)教廷裏放起了吠陀經典、波斯古經(Avesta)和聖經,跟荷馬、但丁(Dante)、莎士比亞放在一起,當繼起的世紀中,繼續地把它們的戰利品放在人類的公共場所的時候。有了這樣的一堆,我們才有希望攀登天堂。

偉大詩人的作品還從未給人類讀通,因為隻有偉大的詩人能讀通它們。它們受群眾的閱讀,好像群眾數繁星,至多是星象學地,並不是天文學地閱讀的。許多人學習了閱讀,為的是他們的可憐的便利,好像他們學算術,為了記賬,做起生意來不至於受騙;可是,作為一種崇高的智力的練習,他們僅僅是略知或一無所知;然而就其高級的意義來說,隻有這樣才叫閱讀,決不是那種奢侈品似的,催眠我們,使我們崇高的官能在閱讀的時候昏昏睡去,我們要踮起足尖,把我們最靈敏、最清醒的時刻,獻給閱讀才對。

我想,我們識得了字母之後,我們就應該讀文學作品中最好的東西,不要永遠在反複A、B、AB和隻一個音的字,不要四年級五年級年年都留級,不要終生坐在小學低年級的教室裏。許多人能讀就滿足,或聽到人家閱讀就滿足,也許隻領受了一本好書,《聖經》的智慧,其餘他們隻讀一些輕鬆的東西,讓他們的官能放蕩或吃素。在我們流通的圖書館裏,有一種好幾卷的作品叫做小讀物(LittleReading),我想這大約是我沒有到過的一個市鎮的名字吧。有種人,像貪食的鵜鳥和鴕鳥,能夠消化這一切,甚至肉和蔬菜大吃了一頓之後,因為他們不願有所浪費。如果說有的人是供給饕餮的機器,我們就是這種大嚼式閱讀的機器。他們讀了九千個關於澤布倫(Zebulon)和賽佛洛尼亞(Sephronia)的故事,他們如何相愛,從沒有人這樣地相愛過,而且他們的戀愛經過也不順利。總之是,他們如何愛,如何翻筋鬥,如何再爬起來,如何再相愛!那些可憐的不幸人如何在爬上個陡坡,他們卻從沒有爬上過一個鍾樓頂。於是,毫無必要地到了上麵,那歡樂的小說家打起鍾來,讓全世界都跑攏來,聽他說,啊喲,天啊!他怎樣下來呢!照我的看法,他們還是把這些小說世界的才子佳人一概變形為人的風信鴿好了,好像他們時常把英雄放在星座之中一樣,讓那些風信鴿旋轉不已,直到它們鏽掉為止,卻千萬別讓它們下地,來喋喋不休,麻煩了好人們。下一回,小說家再敲鍾,就是那公共會場燒成了平地,也休想我動彈一下。“《的-篤-咯的騰達》,中世紀傳奇,著名作家鐵特爾·托爾·但恩原著,按月連載;連日擠得不堪,欲購者從速。”倒是這些,他們睜大了眼,讀之不休,興高采烈,純係原始的好奇心,他們的皺紋甚至也無需加強了,正好像那一些參議員老爺,年紀轉回到四歲去了,兩分錢買本燙金封麵的《灰姑娘》(Cinderella)來讀讀,據我所看到的,他們讀了之後,連發音、重音、加強語氣,這些方麵都沒有進步,更不必提他們對主題的了解與應用主題的技術了。結果是一切的目力衰退,一切的生機停滯,普遍頹唐,智力的官能完全脫皮殼一樣地脫掉了。這一類的薑汁麵包,是每一天,幾乎從每一個烤麵包的爐子裏烤出來,比純粹的麥子、黑麥或印第安豆粉做的麵包更引人,在市場上銷路更廣。

即使是所謂“好讀者”,也不讀那些最好的書。我們的康考特是什麼文化呢?這個城市裏,除了少數例外的人,對於最好的書,甚至英國文學中一些很好的書,大家都覺得沒有味道,雖然大家都能讀英文,都拚得出英文字。甚至於這裏,那裏,大學出身,或所謂受有自由教育的人,對英國的古典作品,也知道得極少,甚至於全不知道。那些人類思想的記錄的古代作品與聖經,誰願意認識它們的話,可以很容易拿到這些書的,然而到處都隻有極少數人肯花工夫去接近它們。我認識一個樵夫,中年人,訂了一份法文報,他說並不是為了讀新聞,他是超乎這一套以上的,隻是為了保持他的學習,因為他生來是一個加拿大人,我就問他,他認為世上最好的是什麼事,他回答說,除了這件事之外,還要繼續下工夫,把他的英文弄好。一般的大學畢業生不過如此,他們訂一份英文報紙就為著這樣的目標。假定一個人剛剛讀完一部最好的英文書,你想他可以跟多少人談談這部書呢?再假定一個人剛剛讀了原文的希臘或拉丁的古典作品,就是文盲也知道頌揚它的。可是,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談談的人了。他隻能緘默。我們大學裏麵的教授,要是能夠把握住文字的艱難,他就比例地把握住了一個希臘詩人的才智與詩意,他就會有種同情之心來傳授給那些靈敏的、英雄性的讀者了。但這樣的教授很少,至於神聖的經典,人類的聖經,這城市裏可有什麼人能把它們的名字告訴我呢?大多數人還不知道希伯來民族有一部經典。一個人,任何人都不會為了撿一塊銀幣而行動越軌,可是這裏有黃金的文字,古代的智者說出來的話,它的價值,曆代的聰明人都保證過。然而我們讀的,隻不過是識字讀本、初級讀本和教科書,離開學校之後,隻是小讀物和小說書,那隻是孩子們和初學者的用書。於是,我們的讀物,我們的談話和我們的思想,水準都極低,隻配得上小人國和侏儒。

我希望結識一些比康考特所產生的更要聰明的人,他們的名字這裏都沒聽到過。難道我會聽到了柏拉圖(Plato)的名字,而不讀他的書嗎?好像柏拉圖是我的同鄉,我卻從沒有見過他似的,好像我和近鄰都從沒有聽他說話,或聽到過他聰明的議論。可是,事實不正是這樣,他的《對話錄》(Dialogues)包含著他不朽的見解,卻躺在旁邊的書架上,我從沒有讀過它。我們是沒有教養的,低賤的文盲;在這裏我要說這兩種文盲中間,並沒有什麼大分別,一種是完全目不識丁的市民,另一種是已經識了字,可是隻讀兒童讀物和智力極低的人們的讀物的。我們應該像古代的聖賢一樣的美好,但首先要讓我們認識他們的好處。我們真是一些小人物,在我們的智力的飛躍中,可憐隻飛在報章新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