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 失之東隅(上)(3 / 3)

何婧英放下燭剪,將眼眶裏的淚咽了咽,默默地走到桌邊,擁住他的肩膊,溫聲道:“你別看五爺爺,他平素裏一副事不關己、超然物外的懶散樣,可心裏定是放不下這蕭家江山的。否則,又豈是你一紙詔令,五壇美酒就能招來喚去的?他之前襄助於你,不全是因為二爺爺的囑托,他想大齊江山永固,他想漢地四海安穩,他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才會在明裏暗裏扶你一把。五爺爺何等聰明,又怎不明白,卷入黨爭便會有性命之虞?但他還是一臉滿不在乎地答應了、做到了。”

“五爺爺答應了助我一臂之力,卻竭盡所能。我答應了還他清閑自在,卻處處叨擾,以至今日……”蕭昭業苦笑著喃喃道,“阿奴,你說這豈不諷刺?”

闔目,沉默,她低著頭,隻是將雙臂蜷得更緊了,身軀微微顫抖著。

“劈啪——”明晃晃的燭心爆了一下,打斷了這漫漫的寂靜。

“是,你對不起五爺爺!”

何婧英忽地一把推開他,堵著一口氣大聲叱罵起來,隻是嗓子有些沙啞。

蕭昭業緩緩抬頭,卻見她一對明眸微紅,蓄著粼粼淚波。

“阿奴?”他輕喚道。

“你對不起五爺爺!是你讓他卷入這見不得光的暗鬥,是你讓他成了那些亂臣賊子的靶心,是你親口吩咐,將那含有劇毒的蓮沉釀賜給了他……過往種種,都對他不住,難道你還要繼續辜負他的期望嗎?”

她隱忍地咬著牙,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你以為,現在五爺爺會想要聽你的懺悔嗎?我不知道他會有多失望——這個他寄托了莫大希望的後輩,竟是一個自怨自艾的無能之徒!”

他怔怔地望著女子憤而慨之的臉龐,沒有接話。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淪為權鬥的犧牲品!你生在皇家,這些事應該沒少見罷?早在幾年前,你著手部署自己的力量和父王作對的時候,就知道終有‘伯仁’會因你而死,不是嗎?武陵昭王如何,走卒販夫又如何?斯人已逝,將幕後黑手繩之以法,為他報仇雪恨,盡力守護好他牽掛的一切,才是你該做的事情。‘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馮異區區一介將軍都懂的道理,你若參不透,何以覥麵稱帝王?”

“帝王……”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恍然間,瞧出了那明眸中執拗的偽裝。他眉毛一彎,眼神柔和得能融化冰雪:“成為了帝王,就可以心如鐵石了嗎?那——還真的是非同凡響的絕技啊……”

璽書勞異曰:“赤眉破平,士吏勞苦,始雖垂翅回谿,終能奮翼黽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勳。”

——《後漢書?馮異傳》

*

堪堪入秋,外頭燥熱漸消。窗幔微卷,暖陽斜照,禦書房的書案左右擺著兩摞奏折。日晷偏轉,夕陽西沉,右邊的奏折一點點縮減著,直到完全摞在了左邊。蕭昭業久久地捧著那最後一本奏章,獨坐案前。兩旬之期將至,今日,馬澄自千裏外回稟的奏折也到了皇案之上。除卻請安敬語,這封奏章中要點有二:

一者,宋家人一問三不知。收押入獄後,宋家二子、四子因不堪拷問刑罰而亡,一偏房妾室撞柱自盡。奈何宋家之主宋世昭始終不承認在蓮沉釀中動過手腳。他在供述中提到,這五壇蓮沉釀是他接到皇命後臨時趕製的,其中的食材都是從府中庫房直接調用的半成品,經此次調查後確認並無不妥。隻是當時封壇的黃泥虧缺,是宋世昭親自到後院中挖來的。他加派人手勘察之後,的確發現後院中土壤帶少量毒素。但這些土壤分布於帶毒的夾竹桃叢中,且毒素微量,不足以致死。

馬澄……蕭昭業微微皺眉——未曾想到他一介書生,行事竟如此狠辣。果真人不可貌相!

他這般暗自想著,視線向下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