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信紙的手劇烈地顫抖著,蕭昭業的眼神淩厲得像要割穿那寥寥十六字的信箋。他將信紙往袖中一塞,大步流星地邁出門,下人唯唯諾諾地打著燈跟隨著,消融於無邊的夜色之中。
被丫鬟畢恭畢敬地請進屋子裏時,他看見那女子半支著身子靠在榻上,隔著朦朧的麵紗,她抿緊的嘴唇、凝重的麵龐若隱若現。她的精神已好了不少,但仍是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
雖然有言在先,讓她不要拘泥禮節好生養傷,但每次前來看望,她都是忙不迭地想要起身行禮,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可今夜,她卻隻是那樣安然地歪在榻上,目光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臉上,一點點聚焦。
“這張信箋,是你寫的?”蕭昭業開門見山。
“正是。”女子的聲音清肅,似乎在壓抑著甚麼。
“這是——甚麼意思?”蕭昭業板起臉來問道,“父王他病重不治,溘然長逝。坊間謠傳毒害之說,豈可輕信?”
先皇早有旨意,知情人不得將文惠太子的死因宣揚開來,是以即便這先太子“病”得蹊蹺,引得滿城風雨、謠諑不斷,卻始終掀不起什麼大浪。霍采婕雖然身居東宮,不過一房妾室,斷不可能窺見來龍去脈。可那十六個字言之鑿鑿,叫人如何不心驚?蕭昭業滿腹疑雲而來,唯有先行試探之。
“我——曾經聞到過……”霍采婕沒有正麵回應他的質問,隻是抿起嘴角,淺淺地一笑,笑中有嘲,“……附子的氣味,在太子的身上。”
此言無疑平地驚雷,蕭昭業霎時間攥緊拳頭,微微晃動的燈光照亮他麵上一閃而過的驚詫。
禦醫早有言在先,下毒者行事縝密,劑量極小,日積月累,方毒入五髒、回天乏術。烏頭劇毒,若一次性下毒的劑量使得中毒者周身散發出的烏頭藥味,已經到了人鼻能夠辨識的地步,必定會令中毒者頃刻斃命,豈有活路?
蕭昭業不動聲色地盯著女子,等待著下文。
“烏頭雖然有毒,但微量服用其莖卻有止痛之效。這幾日我外用的傷藥中亦有這一味。那股子氣味似曾相識,我問過醫女,方得知這是附子,也就是民間談虎色變的烏頭毒。”她抬眸,目光清冷,“現在,還請皇上為小女子解惑,為何文惠太子身上總是帶著附子清苦的藥味?”
“總是?你是說附子的氣味伴隨父王已久?”
“原來,我所言尚有幸能引起陛下的一點興趣。”她定定地仰視著“龍顏”,執拗地追問,一字一頓,“那就先請皇上回答我的問題——那並非是甚麼急病,有人蓄謀下毒,對不對?”
采婕的嗅覺向來靈光得很,事已至此,蕭昭業隻有微微頷首,算是證實了這一猜測。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霍采婕垂下眼簾,白紗朦朧,她咬著皓齒問:“到底是……何人,竟敢……”
“毫無頭緒。甚至查不到那毒素由何而來。”
“若是想查,又豈會毫無頭緒!”霍采婕一反常態,語帶嘲諷,“凶手至今逍遙法外,太子爺如何能瞑目?”
“采婕?”沒想到一向溫婉識體的女子會憤然至此,蕭昭業駭然之下,竟無可辯駁……
三年前,東宮中,那一句“毒入五髒,將死之人”,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他橫眉怒目,勢要將那十惡不赦之徒碎屍萬段。可是父王也好,他也罷,什麼都沒有查出來。那毒仿佛憑空而現,毫無蹤跡可循,當真是一籌莫展——查無可查,成了一宗懸案。時光荏苒,歲月淡漠了他心中的恨意。兩手空空,他卻感覺累了,想放下了——更何況……
“你不敢查!”霍采婕將臉別向一邊,看不清神色,“你是皇上,你怕查將起來,先太子遭人毒害致死的消息傳出去令朝局震蕩、碎語閑言、黨爭再起……但你可還記得,你也是人子!撇開這一切不談,敵暗我明,打蛇不死,後患無窮,便是為著你的江山永固,也不該縱虎歸山。”
沒料到她竟有如此見識,蕭昭業一愣,隨即問道:“依你——又當如何?”
“皇上心懷天下,不能查、不敢查。而我一介婦道人家,隻懂得有仇必報的道理。請皇上將我遣回東宮,一年為限,我暗中調查,定會讓此事水落石出!”
“東宮?”蕭昭業皺皺眉,“父王早年也懷疑內鬼犯上,卻始終沒有頭緒,如今時移世易,你又能查出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