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惑

狐朋鬼友

作者:嶽勇

餘子非喜歡打獵。他有一支虎頭牌雙管獵槍,一有空就開著自己那輛二手奧拓,跑到繡林山打野雞。餘子非是一位三流畫家,在城裏開了一間畫廊,專賣名畫仿作,偶爾賣出一幅自己的作品,能讓他樂上好幾天。除了畫畫和做生意,他也就打獵這點業餘愛好了。

這天上午,餘子非又帶上獵槍,開車前往繡林山。繡林山在這座城市的東北邊,距離城市有一百多公裏,開車過去,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天剛下過一場小雨,山林裏空氣清新,透著絲絲涼意。餘子非在山間轉了一大圈,放了幾槍,獵到了兩隻山雞和一隻野兔。看看天色不早,他正準備往回走,忽然在濕漉漉的山路上發現了一行梅花形狀的腳印。他認得那是狐狸的腳印,不由心頭一喜。如果這回能打到一隻狐狸回去,倒是可以在那幫酒肉朋友麵前炫耀一番。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握緊獵槍,沿著那行梅花腳印,一路追尋過去。

行不多遠,小路上的梅花腳印忽然消失了。他暗覺奇怪,抬眼一瞧,忽然發現距離自己不足10米遠的灌木叢中,竟然燃燒著一團通紅的火焰。他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才發現那不是一團火焰,而是一隻紅如烈焰的火狐。他不由心中一陣狂跳,火狐亦名赤狐,乃是狐中極品,十分罕見,想不到今天竟能叫自己遇上。他連忙舉起獵槍,轟然一聲,瞄準那團“火焰”開了一槍。火狐“吱”地慘叫一聲,中槍倒地,滾進旁邊雜草叢中。餘子非急忙追上,扒開草叢一看,地上隻有一團鮮紅的血跡,火狐卻不見蹤影。他知道火狐已經受傷,定然逃不遠,於是就睜大眼睛,在附近的草叢裏搜尋起來。

足足找了半個小時,也沒瞧見火狐的影子。他正氣餒,忽然隱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喊:“救命啊——”聽起來像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他不由皺皺眉頭,循著聲音走過去。沿著山路轉個彎,就看見前麵的小路邊躺著一位紅衣女子。她的一隻腳被一塊石頭壓著,竟然無法站起。

餘子非吃了一驚,跑過去問:“姑娘,你怎麼了?”

紅衣女子俏臉蒼白,神情痛楚,呻吟道:“我是跟朋友一起上山郊遊的,不想因為貪看風景,跟同伴走散,尋到這裏,又被山坡上滾落的石頭砸中腳踝,一時站不起來了。”

餘子非忙把壓在她腳上的石頭移開,再看她的腳踝處,竟已被砸得血糊糊的,鮮血染紅了褲管。他將女子扶起,女子受傷的左腳甫一落地,便痛得哎喲一聲,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餘子非說:“我看你傷得不輕,要不我帶你上醫院看看吧。”

女子擔心地說:“這裏離城裏有一百多公裏呢,我現在可是一步也走不了。”餘子非猶豫一下說:“要是你覺得沒什麼不方便的話,讓我背你下山吧。我的車就停在山下,我送你到城裏去。”女子眼含羞澀,輕聲說:“那可真要多謝你了。”身子向前一傾,就軟軟地靠在他背上。餘子非隻覺一縷似有若無的蘭香飄然入鼻,心旌一蕩,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他的二手奧拓就停在山下路邊。他把紅衣女子放進車裏,然後開車回到城裏,直接把她送到了醫院。醫生檢查過後說紅衣女孩腳上傷勢較重,為了防止感染,最好住院觀察兩天。紅衣女孩還在猶豫,餘子非卻已跑到樓下,為她辦好了住院手續。將她在病房安置好,一直忙到天黑,他才驅車回去。

第二天早上,餘子非讓畫廊裏的小夥計起早燉了一鍋雞湯,自己用保溫瓶提著,送到醫院。女孩受傷的腳踝已經裹上石膏和紗布,正靜靜地倚床而坐,眼睛望著窗外的浮雲,目光如淡淡青煙。餘子非心中一動,如果手中有畫筆,他真想把這寧靜空靈的病中女孩畫出來。

直到喝完餘子非送來的雞湯,向他說“謝謝”的時候,女孩略顯蒼白的臉上,才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女孩說她名叫紅姝,家在外地,大學畢業後隻身來到這座城市打拚。兩人通過傾心交談,頓時將兩人距離拉近了。在醫院住了兩天,醫生說紅姝的腳傷已無大礙,餘子非便給她辦了出院手續,並且開車送她回家。紅姝租住在人工湖邊的一幢單身公寓裏,房間不大,但收拾得特別幹淨。牆壁上掛著一幅攝影作品,其中一張照片,拍的竟是一隻火紅的赤狐,密林深處,狐身魅影如一抹紅雲飄過。能抓拍到這樣的鏡頭實屬不易,紅姝說牆上這些照片,都是她自己拍的。

幾天後,餘子非接到了紅姝的電話。紅姝在電話裏說,為了答謝他的救命之恩,想請他吃頓飯。餘子非就笑:“救命之恩?沒那麼誇張吧。”他開車來到商業街左岸名城西餐廳,紅姝已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等他。吃飯的時候,紅姝點了一瓶紅酒。她吃得不多,酒卻喝得不少,蒼白的臉頰飄起一抹紅雲,雙手托腮,漫不經心地望向窗外。她的秀眉像遠山一樣,淡淡地如煙似雲,眉目間所傳達出來的,是一種古典憂悒,讓人心生憐意的美。

餘子非瞧著她,就有些發呆,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刀叉,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鋼筆,伏在桌上飛快地勾勒出她的輪廓。紅姝從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看見他為自己畫的速寫,別的地方都被虛化,唯有畫中人物那一雙眼睛,卻是經過細致描繪,那憂傷飄渺的眼神,仿佛看見的都是虛空。紅姝就淡淡地笑了,說:“你畫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