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因人心的轉圜而走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既定的那天。
慕容蕭對著案台上的銅鏡梳了流蘇髻,頭上斜插了一支頂端分叉式銀簪,上有一隻金步搖並粉荷式花鈿,著了一身絳紫紅紗裙,腰間一根蹀躞帶拖曳至地,頭端帶扣上鏤有淡黃秋菊圖紋。
她蘸了點磨碾調和好的石黛粉細細描眉,用以米粉和胡粉摻入葵花子汁合成的紫粉敷麵後,塗上一層淡淡的胭脂……
她抿了抿唇,看著鏡裏精心打扮過後的人兒,嘴角挽起一絲苦澀蒼白的笑。本來這美妝容該是付於那風露立中宵的良人,如今卻這般廉價了。
早些時辰,四繡就去前殿侍奉了,秦寶秦錦也免了禮儀樂器之類的教習。聽說今天有大晉的使臣來覲見,外臣貴胄忙成一團,此番雖稱道為禮交,內藏的寓意卻是不言而喻。如今的天下,南北對峙,雖還有些散落的小國,卻不足為患。晉秦之戰必有一日,暴風雨前的寧靜帶了些詭譎陰森的意味。
她站起,卻無意碰掉了一件物事,她低頭一看,一株“梅花”碎成兩半,卻不掩它的幽靜清雅,在這陰雨綿綿的春末顯得那般洗垢出塵。
“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她滿心五味陳雜,傷痛,無奈,苦澀,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小心翼翼地撿起了碎成兩半的簪子,包在帕子裏,墊在盒子的最低端,鎖了起來,像是要永遠封存一般。
她披上披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自己的屋子,一陣陰風吹過,她瑟瑟地抖了一下子,立穩腳跟,順著段公公安排的路線,順利地來到了沉水宮。
枯朽幹澀的氣息撲麵而來,她拉緊了身上的披風。雨漸漸小了,滴滴答答的水花濺在地上的聲音,聽起來那般蕭瑟荒涼。
遠處傳來大批人的腳步聲,點點燈火在這漆黑濃重的夜裏顯得尤為璀璨。人聲愈來愈近,突然醇厚低沉的聲音傳來:“停下!”
眾人停在了沉水宮門前,似是有人推開了鐵鏽斑斑的大門,有靴子踏著水花的聲音傳來。蒼茫的夜,無星無月,隻有碎碎的雨滴偶爾飄到了臉上,濺出幾絲涼意。有個人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穿著玄色金緞龍袍,單薄固執的身影卻是那麼悲涼。
突然,他的睫毛顫了顫,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子藏匿在靜謐無聲的黑夜裏,卻藏不住她的滿身風華。
“隨心,是你嗎?”歲月老去的君王顫顫巍巍地往前邁了幾步,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恐是幻覺的忐忑。
慕容蕭從陰影裏走出,一臉驚恐,跪倒在地:“奴婢衝撞了萬歲的禦駕,罪該萬死!”
“你……”苻堅酒醒了大半,麵色恢複了平素裏的沉靜端肅,沉聲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
慕容蕭戰戰兢兢地答道:“奴婢是月朧宮伺候溫安公主的,奉公主的命令在殿外辦事,不知怎地迷了路,誤闖進這裏。本來想離開的,卻沒想到陛下您……怕擾了聖駕,才不敢吱聲,望陛下恕罪!”
“抬起頭來!”慕容蕭聞聲抬頭,映入苻堅眼簾裏的是一張清麗非凡的臉,尤其是那雙眸子,深邃晶瑩之中混合著一股比擬幽泉的清冽。
苻堅心中的某個地方被不經意地拉動了,驀然想起多年前站在池邊那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女子,心思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飛回了年少時光,飛到了巧笑倩兮的女子身邊。
江山易複得,美人難再求,這怕是千百年來多少君王的無奈心聲。
“萬歲爺,萬歲爺……”段遷不失時機的呼喊把苻堅拉回了現實。“你叫什麼名字?”
“回萬歲的話,奴婢蕭兒。”
“蕭兒,蕭兒……”苻堅自顧自地念了幾遍,慢慢轉過身,往門口走去,“夜深露重,你……也早些回宮吧。”
“奴婢恭送陛下!”慕容蕭低下頭,聲音溫婉如水,眼裏卻迸出一絲決絕凜冽的光芒。
她抬起頭,望向門外,卻無意間撞上一雙雜含著震驚,傷痛與失望的眸子。慕容蕭的身子像被巨雷擊倒一般,不住地顫抖,她回過身去,不想,也是不忍再麵對那人。
“起駕回宮!”隨著尖細嗓音響起,大批人漸行漸遠,唯有門前的榕樹上有水珠,一滴,兩滴,掉落在地上,又彈起了水花,然後消失無蹤跡。
苻詵,她注定和他是陌路人,這個道理早就明白了對嗎?那個眉目如畫,溫和堅定的男子,和她就像是兩條平行線,明明很近,卻永不能觸碰到。
已經邁出了這毀天滅地的第一步,就讓狂風驟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而對符氏三兄妹的情誼,就讓它如掉落凡塵的雨珠,歸於消亡吧!
第二天,段公公到月朧宮宣旨,溫安公主侍女蕭兒品行純良端正,特封為美人,入住華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