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如斯(1 / 1)

墨鸞清坐在陽光大好的內院牆頭上,托著腮皺著眉。朱門緊閉的三進院子裏,海棠花開得正盛。萬千枝條花影橫斜地參差錯雜在一起,直指藍空。明紅的花簇映在少女的雪腮上,渡了一層豔色。

院內丫鬟小廝間或來往,各司其職,似乎看不出半絲異樣。惟她落足的小院空寥寥的,乍看無一個人影兒。

四年前年冬天,她爹巡邊的時候死了,她這唯一的嫡女再沒人護著,府裏的那些姨娘們便紛紛不安生起來。前些日子,打探到她要出門訪醫祖,果然就有人坐不住了。墨鸞清撇撇嘴,暗自琢磨著。

凝神聽著小院周圍十幾道細微的呼吸聲,隻消須臾她眼中便劃過一抹了然。主房裏沒有人,看樣子,醫祖已經被轉移了。既然這樣,也沒有必要多留了,墨鸞清心道。於是往西北方向邁出一腳,斜裏微微一側,避開十幾道森嚴的戒備,翻身幾個起落便躍上了三進院子的外牆,低頭欲走。

她這一低頭,神情便僵在了臉上。

暑意蒸蒸的青石小巷裏,一道白影溫溫淡淡的立在不遠處,雖是隨意散漫的一站,卻自有一番清骨風流,隻覺這天地茫茫間就立著一個他。即便看不清五官,也能感受到他一身灼灼光華。不刺眼,不奪目,卻讓人無法忽略。雖夏日高懸,可墨鸞清眼前似有月華淺淺流瀉。流瀉得張狂,流瀉得恣意,令她有一瞬的恍惚。

那人緩緩幾步走到近前,衣袂搖動間風華肆溢。

京城裏有一首廣為流傳的讚詞。

千山崢嶸遊冶處,人自風流馬自蕭。憑誰問,公子世無雙。白錦衣,墨梅香,手執玉棋雅如畫,卻道才冠滿京華。

墨鸞清心上一震:“你是——”

“姑娘,可需在下接著你?”那人唇角微挑,似笑非笑,說著竟真伸出手臂,作勢要接。

“雲徵……”墨鸞清眯了眯眸子,秀眉輕揚,語氣似疑惑,神色卻篤定。如煙如霧的秀瞳帶出一抹清冽,嫣紅的唇天生一段豔逸,剛好在她泠雨幽蘭般的清靈容顏上添了縷煙火氣,卻毫不媚俗。

清冷如空山碎雨,細雪白蓮;溫軟如三月春桃,暖水薄陽。不寒不涼,不媚不妖,美而不驕,華而不躁。

雲徵的目光漫過她清瘦卻筆直的纖腰,眼中似極快的閃過一絲情緒,下一瞬又淹沒於他墨玉般的眸子裏。他依舊保持著雙臂伸出的姿勢。如畫的眉眼,三分戲謔,三分恣意,四分清華。

墨鸞清低頭看了看他伸出的手臂,清清淡淡的吐出幾個字:“這等小事,便不勞雲世子了。”

她頓了一下,又道:“不想雲世子竟來了這等村野之地。”雲徵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墨鸞清眸色微暗,纖手在牆頭一撐,落到地上。極淺極淡的水藍裙擺裹在一層外披的銀紗裏,似水似煙鋪開在青石磚上。

雲徵慢慢攏回雙手,淺淺一揖,神色自然:“徵無意冒犯,姑娘見諒。家父前些日子身子略有不適,聽聞入夏時候醫祖遷至碧勒山避暑,特來拜問一二。不想今日醫祖竟有貴客在府,實是徵來得不巧了。”

“天下尊比世子之人不知能有幾位,竟需世子和老王爺暫且靠後。世子可知道究竟是哪位貴客?”墨鸞清笑道。

“徵倒是還未及一探究竟。”雲徵看了看牆頭,再看向墨鸞清,意有所指。

“世子見笑了,”墨鸞清啞然一笑,“倒是我,牆頭都翻了,也不曾探得什麼,反落得把柄在世子手上……看來,小女的閨譽也在世子一念之間了。”

雲徵忽然笑了,空氣中似彌散了些如雪似梅的清香:“微臣豈敢謬傳公主閨譽。聽聞公主先天體弱。四年前從寒江寺接回京都吊父,而後養在深閨,常年不出,世人莫不仰慕公主風采而歎息不得一見。不想今日,徵能有此殊榮,一睹公主風采。”

墨鸞清抽了抽嘴角,輕嗤一聲:“都言雲世子風流卓絕,風華恣意,本公主也沒想到是如此文縐縐卻口出狂言的酸儒。”

雲徵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樂得開懷:“難得我想著不唐突了公主,不想竟被嫌了。公主既秉性如此,看樣子,我倒不如放自在些。”

“你倒是不客氣。”墨鸞清不欲再多言,涼涼道,“世子這般人物,自不會將我一介女流放在心上。世子從未見我,而我如今還在閨中,亦不曾見過世子。”

“你可不是一般女流。”雲徵看著態度驟變的墨鸞清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卻不再看她,轉身踱步而去。

墨鸞清方方運起輕功欲走,便聽一個清雅散漫的嗓音悠然響起:“醫祖不在此處,可是因為公主,想必公主也心知肚明。今日徵可是為你所累,公主便欠徵一個人情吧。”

墨鸞清聞言,剛提起的輕功瞬間消弭於丹田中,頓時一個踉蹌。氣急回頭,雲徵卻早已走遠,隻餘一個淺淡的白影,掩沒於青石小巷的拐角裏。

墨鸞清怒極反笑,好你個雲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