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整晚不能入眠。
我問自己為什麼要做龍女。
我回答自己，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想要一副人的身體。
我問自己為什麼要人的身體。
為了好看？
我苦笑。
為了什麼？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嗬……
想想白娘子。
嗬，我隱隱明白了……
也許是很久以前，我隻是覺得人的身體好看，但是再過了一段時間，我就知道我要一個人的身體是為了讓另一個人愛上我，再過了一段時間，我知道自己是想要一個神仙愛上一條能夠變成人形的蛇……
你們說，好不好笑……哈哈……嗬嗬……
我用袖子蓋住了臉。
不，沒有，沒有淚。淚水在我心裏，泛濫了，反而流不出來。
我睡不著，靜靜起來，出去散心。忽然，我聽見2個人說話的聲音。
說話的人離我並不近，但是夜如此靜，而我的修行，又恰好能聽到一定距離內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我一顫。
這聲音我聽過的！他說了一句什麼話，我隻聽到最後“不悔”2個字。
另一個聲音接上來，我又一驚。
這是師父紫雲公主的聲音！
紫雲公主的聲音緩緩傳過來：“仙長，我父王說，隻要你肯回心轉意，忘了那位女子，他便立刻上天麵奏玉帝，令你重列仙班，父王和你幾百年的交情，你難道還信不過？”
“龍王好意，在下心領，隻是我實在是塵緣未絕，冤孽未解，此時再返天庭。於人與己都屬無益。”
我怔怔的聽著這聲音，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這是我想念了近百年的聲音啊！
是他！是他！
“仙長還是這麼硬的脾氣。”師父似乎微笑著。
他似乎也笑了笑，忽然問道：“那條小蛇……她好嗎？”
“是的。”
“她很好，很聰明，很肯用功，現在已經是捧珠龍女了。”
“嗬嗬……捧珠龍女……好小蛇。”
他總是叫我小蛇。
啊，不對。
電光石火的一刹那，我忽然想到，我白天明明見過他，他那時既不會說話，也不記得做神仙時的事，也不記得我啊。
我探頭望去，我一定要弄清楚。剛看見一個穿灰袍的背影，師父已經發現了我，喚道：“雨兒！”
他愕然回頭，那一瞬間，我看清了，果真是他！是他！
我悲哀，並且憤怒。
師父問：“雨兒，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走了過去，一步步的。我的眼睛盯著他，想看到他的心裏去。我知道那是受傷的小獸一樣的眼神。
“為什麼，你裝著不認識我？”
“為了拯救你。不要像我一樣。“他安寧的看著我，永遠的那種眼神，與當年一模一樣。
我已經有了人的身體，那麼美的一具身體，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裏，卻還是當年那條什麼都不懂的小蛇，仿佛隨時都還可以在我腦門上再彈一下似的。
“你隻是一條小蛇，對嗎？一條小青蛇。”他說沒“什麼都不要想，快快樂樂，才能做神仙，對嗎？”
絕望，完全的絕望。
我垂下了頭，走到師父麵前。忽然手腕一翻，拿出了我的九股托天叉。
那麼鋒利的九股叉，刺進誰的身體，都一樣的迅速。
我拔出叉，仍垂著頭，看著那叉尖上，一滴一滴的血，一滴一滴。
師父又驚又怒的聲音：“紫雨！”我跪了下去，緩緩的轉頭看了他一眼，他倒在那裏，麵上帶著驚愕的表情。
他沒有想到那隻曾盤在他手掌上被帶來龍宮的小蛇有一天會殺了他吧。
他沒有把紫雨看在眼裏，從來沒有。在他看來，我與他心中的那位“凡間女子”永遠是不同類的。
我對他說：“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不僅擁有人類的身體，還擁有人類的情感和憤怒！”
我深深痛苦，不能抑製。
我跪著，說：“師父，你懲罰我吧。不然，我們都無法交代。”
我不再是“捧珠龍女”。我的名號被從仙界剔除。我之所以受到懲罰，不僅僅是因為我殺了他。更重要的是我同他一樣，犯了情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