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身姿矜淡俊明,隻是略抬頭瞥了一眼牌匾上那金漆的三個行書大字,便踏進了這專為宮廷而設的舞女與歌女訓練坊。
他安靜坐於舞風亭中,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的景色。卻在望見遠處急急而來的纖細身影時,眼神不易察覺的柔軟了一點,隻是一點,卻讓原本幽深如夜的眸中好似繁星漫天,光芒璀璨。
白衣女子笑容明媚,絢爛如夏花,眼神柔和如春風,發絲微微淩亂,紅潤的臉頰旁還有細密的汗珠。她仰頭望向男子,好奇道:“三哥,你怎麼會來?”
男子凝視著她,淡淡不語,隻是輕輕用衣袖擦去了那些汗珠。女子感到頰邊的輕柔風聲,衣料輕擦臉頰的微糙觸感,還有男子如薄荷清新的氣息。她的顏如夕陽般紅暈微醺,隻能怔怔看著他,清明的眼神微微迷蒙,卻像要直達他的心底般。溫度……似乎更高了呢。男子亦如是望著女子,隻是眼裏多了一抹探究的神色。
他們彼此對視,視線中容不下其他。仿若偌大天地間世事都淡了去,隻剩他們了。
心底某處開始塌陷,恍惚了似水流年。對視的眼角綿延出溫暖的弧度,凝滯了時間的腳步。
世界趨回靜默,風止樹靜。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那一片沉沉的暗色中,是誰在呐喊。
原來心與身果然是隔絕的麼。她苦澀地想著。“三哥……究竟有什麼事呢?”她竭力從這片令她沉溺的溫暖中抽身,依舊笑容淡淡。可是,有什麼已經……回不去了吧。
“這個。”男子將一個包裹遞與她。她打開,果然是三卷《闌國正史》。
“既然隻是幾本書,三哥何必親自走一趟呢?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呢?”
“唔。你知道有一個叫做離嫣的祭女麼?”
“離嫣?好熟悉的名字啊。”女子黛眉微攏,細細思索著。倏爾,她笑道:“我知道了。請三哥隨我來。”
白衣女子與黑衣男子的身影交錯成唯美的畫麵,定格成恍如夢境的曾經。那些交談的罅隙,生出了什麼,又死去了什麼。迂回輾轉,卻終將向前行去。幾步輾轉,又是新的天地。男子看著麵前的祠堂,棕色的古舊樣式掩映在古木間,相益得彰。他仿佛看見了時光的痕跡,寫滿了整個世界的舊年。他明了,那就叫做滄桑。
女子推開門,發出“吱嘎”的聲響,卻未見預期的塵埃漫天。光線吝嗇,隻在其下投出窗欞的紋樣。隻見牆上掛滿一幅幅女子的畫像,原來這裏所奉都是曆代祭女的畫像。她們舞蹈著,微笑著,展示著自己最美的年華。整整十年。
她兀自走到一幅畫像麵前,然後笑著喚他:“三哥,你看。”
他來到她的身邊,於那畫像前負手而立,眼神幽暗難明。
那畫像上的女子著紅色衣裙,豔色如火,被風吹成飛天的飄逸。同色的薄紗彩帶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飄飛。長及腳踝的秀發自風中揚起,漆黑如夜,毫無束縛。纖細的手腕上與柔軟的腰肢間亦係著飄揚的紅色絲帶。五官明豔秀麗,特別是那雙如墨玉的眸,幾乎讓人就這麼沉溺了去。眉目間還有一朱砂痣,顧盼生輝,灼灼其華。她舞蹈著,在風中。
那是……風的女兒。
他怔怔凝視著那一顧傾城的女子,以著熟悉而陌生的眼神,望著那從未留下記憶的母親。
是的。母親。
那是多麼溫暖的字眼,一直暖到心底,仿佛隻是輕輕一喚就可以感到安然。
那是多麼陌生的字眼,從未說出口的秘密,就連筆畫都幾乎忘記。
母親。
你依然如此美麗,將韶華留給永久,將屬於自己的時間凝固,將曾經留給別人回憶。
身旁的白衣女子側著臉,笑容溫婉,她注視著男子,明媚淡定。並不說破那些陳年,直至很多年後風幹成再也無法言說的碎片。很久很久,男子才開口,語氣平靜無比:“她就是離嫣麼?”
“嗯。離之一族第五十一代祭女――離嫣。”
男子終於緩緩轉移視線,神色卻變得驚異。當下,他不動聲色道:“請幫我打聽一下這位祭女的生平,可以麼?”
“放心吧。我會的。”是錯覺麼……三哥似乎有些變了。
“那麼,不打擾了。告辭。”
“唔,三哥走好。”出了天舞坊,男子的眸中暗含犀利,腦中盤旋著讓他心驚的疑惑。
為何離歌與離嫣竟如此相似?五官。感覺。神色。無一不像。
倘若離歌真的是離之一族的人倒也罷了,可她偏生不是。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究竟……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