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雨下得很大,衣凰自然是記得,呂婕口中的另一行夜探刑部大牢之人,正是她和蘇夜涵。
目光交彙,即便不用言語,彼此卻看得到對方眼中深弄的刺痛。
往日種種曆曆在目,仿佛不過昨日事,然卻又是那般遙不可及。
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提起了就沒那麼容易就能放下,前路漫漫,何必回首重新揭傷口?然,不揭開這些,又如何對得起枉死的親人?
盡管,也許那些已經逝去的人並不希望他們這麼做。
逝者已矣。
可是,又要他們怎麼相信,怎麼接受,睿晟帝一廢太子、二廢太子的罪魁禍首,都是眼前這個溫柔如水的女人?德妃娘娘賢良淑德,寬厚待人,宮裏宮外孰人不知孰人不曉?若非這一切由她親口說出,又有誰能想得到?
驀地,衣凰身形一晃,踉蹌一小步,蘇夜涵眼疾手快,伸手將她攬在身側,低聲問:“怎麼了?”
衣凰搖搖頭,衝他一笑,示意他不用擔心,然那愈漸蒼白的臉色卻讓蘇夜涵的心揪在一起。
寬大溫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後背,清潤醇厚的內力一點點滲入體內,衣凰輕歎一聲,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將他的手握在手中。
“我沒事。”
然而,他們心知肚明,那一碗害了他們未出生孩子的湯藥,終究也傷了衣凰的身體。
“你歇一歇。”不由分說,不容她拒絕,蘇夜涵將她攜至一旁的軟榻旁將她安置好,這才回身看了呂婕一眼。
眸色清明,隱隱有殘冷的殺伐之意。不開口,可是呂婕卻突然感覺一種強烈的壓力迎麵而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自己先開口,直視著蘇夜涵的目光,毫不躲閃。“渙兒,還有你們的孩子,都是我害的。”
那麼隨意清淡的語氣,似乎喪生在她手下的不是一條條生命。
這樣的態度和語氣顯然激怒了蘇夜涵,然此時他的臉上,他的眸中,更多的卻是寒涼徹骨的冷意,凜凜殺意。
“渙兒屢立戰功,深得先帝疼愛,加之他是樓姐姐僅剩的孩子,身後又有華靳兩家支撐他,儲君之位歸他所屬大有可能,更重要的是他身邊還有你們,如此下去,遲早有一天你們會讓局勢發展到脫離我的控製能力之外,所以渙兒……我必除之。隻是渙兒身為銀甲軍統帥,領兵多年,為人嚴謹,做事小心謹慎,而他唯一的弱點,就是墨香雪。”
衣凰眸子驟然一縮,聲音略有虛弱,“九哥征戰沙場,早已冷麵鐵心,卻獨獨在遇見香雪公主之後突然就變得不同,他是真的……真心愛著香雪公主。”
時至今日,她還是習慣性地稱呼蘇夜渙為九哥,一如當年她初入清王府,他把酒與她笑言,神采不羈,眸色澄明大膽,他與她說:“看你也不是那種看重禮數之人,我長你幾歲,便叫九哥吧。”
這一聲“九哥”究竟包含了多少感情,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你贏了……你用九哥最愛的人設計他,害了他……”每每提及蘇夜渙,盡管堅強如衣凰,仍舊不由得一陣哽咽。
“所以我才更加肯定,毓後身邊隱藏著你的人,而這個人遠遠比千亦藏得要深、要久得多,深到任何人都不會察覺的地步,久到連他自己有時候都會忘記自己的身份。”
聞言,呂婕不由得抬眸緊緊看著她,四目相對,她清楚地看到衣凰眸中的悲色,而更多的卻是如刃鋒利的寒光。
“你說的人是……”
“當年傳賢妃娘娘冷泉宮出了天花,為防有人逃出來將天花也帶出來,宮中曾經派出禁衛軍前往包圍了冷泉宮,而那個領隊之人……”衣凰聲音陡然一沉,緩緩站起身,“前尚書令大人、傅文嫣的父親,傅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