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糟了,臉色自然也好不了。方媃決定由著性子,胡亂作一詩。
人生四味“酸甜苦辣”,如果說柳婉剛才作的詩是甜的,那方媃此時此刻作出的詩,應該是苦的了。
“園中花意濃,心裏絕喧囂。白發會應生,紅顏豈長保。夢去遊仙境,醒歸更寂寥。但看傾碧湖,不是蓬萊島。”
此詩誦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作詩之人,此時心情如何,全可以從詩句之中品出。仙境再美也隻能出現在夢中,醒來後還是在俗世,傾碧湖再好,也終究不是仙境中的蓬萊島。人生一世,誰又能長駐紅顏呢?
紅顏未老恩先斷,這對宮裏的女人來說,實在是永遠也逃不過的宿命。後宮女子攬鏡自照時,誰都會無數次的想到,未來終有一天,紅顏老去時,將會是怎麼一番淒清光景。
此詩可謂正戳中了在座妃嬪的痛處,所以柳婉等人一時之間,全都有所感觸,應景的話也就忘了說。
應煊一直看著方媃,方媃一直避著他的視線,即使是吟完詩,眼睛還是看著湖水。
她不願與他目光相對,但應煊看的出,她的眉宇間,並無哀怨。而他最恨的,正是這一點。
應煊不置一辭,霍然站起便走,眾人回過神來忙跪下恭送,柳婉是跟著他來的,而此時他竟不理她,隻管自己一個人擺駕回宮,把她扔在當地。
靜嬪看柳婉的表情僵硬,便假意打趣方媃道:“方嬪這首詩一定作得極差,愣是把皇上氣走了,連敏婕妤都給忘了。婕妤娘娘,不知您是打算追上去呢?還是回自己宮中?皇上沒有婕妤陪著,晚膳怕也進的不香。”
她這話,讓任婕妤和方媃都忍不住想笑,極力繃著,不使臉露笑容。今日皇上可是對不住柳婉,本來等一會兒,柳婉肯定要與皇上一同用晚膳,然後自然是春宵一刻了,可看眼下這情形,柳婉今夜承幸這事,怕要泡湯了。
方媃深感無耐,都言君心難測,皇帝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猜不明白。自己那詩也不過是深宮女子隨口一歎罷了,難道真能惹得皇帝連幸妃子的興致都沒了?這威力也太大了。
柳婉好涵養,台階難下,硬著頭皮也要優雅得下來。她笑道:“皇上理政辛苦,恰好這幾日湖邊景色正美,所以我便自請每日陪皇上來此處散心,諸位姐妹千萬莫要以為皇上獨寵於我。皇上用膳,我一向是隻在旁邊侍候,不敢共進的。這點規矩,我還是知道的。”
靜嬪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不再說話。規矩也是人定的,皇上若真有心要破規矩或改規矩,誰又敢攔?柳婉不愧是大家閨秀,冠冕堂皇的話張口就來。
承佑殿外侍立的小太監看見皇上遠遠走來,趕緊跪下。皇上大步流星得走,仿佛是有什麼急事般,後麵跟著的宮人盡力快走,卻還是被甩出很遠。
應煊進了西暖閣,宮人躬身奉上茶來,又有捧著巾帕和水來,請他擦拭。應煊坐下來,看著牆角紫檀如意紋花幾上的玉雲龍紋嵌寶石香爐,怔怔出神。
方才在傾碧湖邊,眉真作的詩,像根刺般,紮在他心裏。
“園中花意濃,心裏絕喧囂。白發會應生,紅顏豈長保。夢去遊仙境,醒歸更寂寥。但看傾碧湖,不是蓬萊島。”
應煊反複品味最後一句“但看傾碧湖,不是蓬萊島”,這一句,活像打了他一耳光。
她已經厭倦了宮廷,厭倦了他。
應煊的目光移到桌上的玉龍鎮紙,這條玉龍雕得活靈活現,仿若真龍。
為了成為真龍天子,為了登極天下,他殫精竭慮,付出了一切。每一日都在謀算、權衡,每一日都在忍耐、煎熬。
在朝堂上,在皇宮裏,每行一步都是如臨懸崖般的小心翼翼,心裏腦中的那根弦時刻緊繃著,不能片刻鬆懈。
他需要一個人,一個他喜歡的女人,能在他回家後,如春風般溫柔得撫慰他,全心全意得愛他,讓他暫時忘記外麵的陰謀傾紮。
他也需要一個人,理解他支持他,能與他分擔失敗的痛苦,分享成功的喜悅。
他多麼希望那個人是方媃,一個他愛的女人。可她多少次的告訴他,她不是那個人。
應煊失望之極。她的心,永遠也不屬於他。那天,憤怒失望之際,說出了狠絕的話,並且也終究付諸實際,果然不再寵她,進宮後隻封她做了嬪,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徹底失寵了。
屋中的香爐裏飄出嫋嫋香氣,是清淡的蓮花香氣,聞到這香氣,他想到了柳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