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今年剛成年的少年,跪坐在靈堂前,他的身前方,是銀四的遺像。
少年跟銀四的性格很像,不苟言笑、處事穩重,那素來沒有太多情緒的刀削臉龐上,今日蒙上了一層哀傷。
我看著銀四的遺像,心裏感慨很深。
這些年,一起長大的幾個兄弟先後離世,最先離世的是銀老大,他走的那年,才七十六。銀老大走後兩年,小五也跟著走了,小五死的時候很安詳,他拉著我的手,跟我說,“我這輩子很滿足了,玦爺,你知道的,我的這一輩子,就是用來愛惜阿靜的。”
席靜先他三年離開,死於癌症,這也是沒辦法的。
我就一直握著小五的手,送他臨終。他走的時候,嘴上掛著笑,我想,比起在人間獨活,他更願意追隨席靜而去。
銀二身體倒還算硬朗,每天跟白陌一起下下棋,鬥鬥嘴,小日子過得和睦幸福。
倒是銀大死的時候,太過突然。
我清楚記得,銀大是在元宵節那天離世的。那天,他女兒銀翹帶著女婿和外孫回家過元宵,姍姍嫂子煮了一鍋元宵。銀老大吃了小半碗,直誇姍姍嫂子廚藝越來越好,姍姍嫂子見他喜歡吃,不免有些飄飄然。
大概是那元宵味道真的好,銀老大吃完一碗,又起身想去盛半碗,他剛站起來,就一頭栽倒在地,從此再也沒睜開眼過。
從他摔倒到閉眼離世,期間不過一兩分鍾的時間。
銀老大走的突然,算是喜喪。
姍姍嫂子強撐著給銀老大辦了葬禮,之後也病倒了,好在她女兒女婿都很孝順,天天陪伴左右,她漸漸康複了,但身體總沒有以前好了。今天是小仕的葬禮,姍姍嫂子也來了,就坐在我的右手方。
這會兒,姍姍嫂子正在抹淚,嘴裏嘀咕著,“小仕也隨著他哥哥們去了,這可憐的,一輩子連個兒女都沒有。”
我收回目光,看了眼跪在靈堂裏的那個少年。
他叫銀承安,是小仕的養子。
銀承安原本是個孤兒,是小仕從地下拳場帶回來的孩子,這孩子有一股狼性,但他也有一顆感激之心。初到家裏的時候,看誰都麵無表情,被小仕養了十來年,如今倒也學會了收斂情緒。
銀四的遺像,是他年輕時候的照片,穿一件黑色的襯衫,冷峻的臉帥氣逼人,哪怕隔著鏡框,也能感受到從他眼裏迸射出來的冰渣子。這個養弟,從來就少言少語,有些不合群。
他就像是個機器,大多數時候,都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所以我母親經過考慮,把他定為了家族的執法者。時間證明,母親的決定是對了,小仕的確是最適合做執法者的那個人。
銀四算是壽終正寢,真正是老死的,死前半年過得很痛苦,體內器官逐漸失去機能,慢慢等死過去。他真的離世了,倒算是解脫。今天是小仕下葬的日子,他的養子銀承安抱著他的遺像,坐上了第一輛車,前往陵墓。
我與未晞坐在第二輛車上,未晞今天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小仕的離世,讓她很傷心。
我握著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她的手背也有了老年斑。
我們到底是老了。
但是,即便老了,我的未晞也老的優雅。
車隊抵達陵墓,遠遠地,就看到三座建在一起的墓碑。最左邊的墓碑是席靜,中間的是銀五,右邊的是銀老大。而小仕,將葬在銀老大的右邊。我們這幾個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死後也要各自帶著家屬,葬在一起。
這也算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