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割發斷義(2 / 2)

然而景澈仍是毅然決然地伏下身子,三叩首一絲不苟,發跡染上血腥愈濃。

她仰首起身的時候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眩暈,她看不清高高在上的他的神情,她恍惚覺得這一幕在他們的過往裏隨處可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卑微,然後置身事外。

可若不是愛他,她又怎會卑微?

“癡愛於師,乃不倫;記恨八年,乃不孝;相見不肯相認,乃不義。”

“孽徒景澈罪無可恕,但當年七影、虞溪非我所殺。”

因為驕傲不肯為自己辯解一分,白受了那麼多苦,而如今雲淡風輕為自己爭一句清白,卻也並沒有覺得恥辱。也許是因為已經過去足夠長的時間,又或許是她根本不再在乎了。

百裏風間眸色一震,掌心收緊,指節捏得清白,咯咯作響。這時身邊淵及低聲對他勸道:“再這樣下去,她剛恢複的身子恐怕又要垮。”

他話音才落,一陣巨大的破碎聲就傳來,最上頭的青石台階竟然生生被百裏風間用內力震碎,削平成一個坑坑窪窪的斜坡。崩塌的碎石朝四麵八方迸濺,就要砸到景澈麵前時,被他袖中一股風強行震成粉末落下。

哪怕是憤怒到要傷害,最後仍是以保護的姿勢結束,作為師父,他同樣是反反複複心境動亂。

景澈抬頭沒有神情地看了一眼麵前細沙,細沙之上是纏繞的風,風的後麵是他鐵青的臉龐,他在朝她走近。

生氣了麼,這種殺氣隻讓她想到八年前虞溪死了,他拿著劍指她時也是這個神情。如今他又是在氣什麼?

她不曉得,也不想猜。她朝他最後叩首,額角已經磕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觸地時都暈開一塊暗紅。風沿著她的發絲黏在側臉,她站起身時腿下虛浮,險些癱軟。

二十來級的台階,她一步三叩拜,走了足有兩柱香時間長。

百裏風間在那一刻已經伸手,而也修先他一步扶住了她。

她蒼白幹涸的嘴唇在風中無法抑製地哆哆嗦嗦,她看起來虛弱極了,沒有支撐的話也許就這麼直直地在他麵前倒下,而她漆黑瞳仁裏的神情又是堅韌而驕傲的。

他以為還是曾經,他在她所有危難的時候從天而降,她躲在他懷裏哭或是鬧,甚至不依不撓地非要抱著他,一聲聲軟軟糯糯的“師父”、“師父”,像是纏繞在心頭的紅線。

如今景澈手心裏死死攥著一截衣角,用最後一分力讓自己在他麵前脊背筆挺地站立著,艱難地說出最後一句話:“同行一路終要別。今日恩斷,從此你是迦凰劍聖,我是帝都紅衣,哪怕老死此處,也兩不相幹。”

她的目光終於解脫地離開他的臉龐,越過他的肩膀,她看到那尊神像,那空洞的眼神仿佛是悲憫,又仿佛同他置身事外的目光如出一轍。

如果說前一刻的百裏風間還有那麼一絲的不舍,那麼此刻她眼神裏的如釋重負,是最後的劊子手。

“既然要還,”百裏風間澄明的聲音之後,是劍陡然出鞘,寒氣凜凜,雪白的刀刃反射出他他鮮少正經嚴肅的臉龐,唇角逼出的言語字字冷冽:“就還清楚點。”

他出劍極快,甚至誰都來不及阻止,隻見一道銀光閃過,景澈在劍氣中已經閉緊了眸子。

意料之中的血腥並沒有到來,許久睜開眼,眸角逼出的淚星氤氳中,她看到地上是一攤散落的長發。

曾替你綰發的時候,也不會料到日後有一天會割發斷義。

那麼索性…都還幹淨吧。

“走時留給我的東西,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他的聲音聽起來無懈可擊,尾音終是一沉,帶了幾分無奈。

他從脖頸上扯下一塊珀色石頭擲給她,而景澈沒有接,任由琥珀石落地砸了粉碎。

百裏風間垂目看了一眼,笑意微有泫然:“之前碎過一次,裏麵的血正好解了你的沉血訣——如果那時候就猜到端倪,也不會再多生出這些事。”

他越過景澈往台階下走,踩著她來時的血跡而過。

景澈置若罔聞地蹲下身,手裏捏了一把琥珀石的碎片,這裏曾經裝著她的心頭血,她過往的訣別與留戀。

她的眼淚在背離他的時候開閘了似的墜下,而臉上的神情如初,淡漠,甚至還有譏諷。

正這時,突兀一陣風憑地卷起,空氣中似乎隱約出現一個男子的形狀,他的身體先從斷層中邁出來,麵目仍舊隱隱約約看不清晰。

他蹲下身,握住景澈滿是血的手,聲音優雅邪魅:“我在你的過去裏,看到了我的將來。”

景澈恍惚眨了眨眼,風一過什麼都消失了,好像隻是她的錯覺。她回頭看,百裏風間的身影在離開,而也修神情照舊,清冷如山。

她再眨眼,四周突然漫天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