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割發斷義(1 / 2)

房裏景澈艱難地站起了身子,目送他高大的身影在門上投下一道空落落的黑影,風晃了一晃便不見了。她撐著膝蓋一步一頓走出去,似乎這簡單的步伐也需要耗費她巨大的力氣。

推開門時,外頭的風莫名特別大,穿堂襲卷裹著細沙撲麵而來,鑽入她空蕩蕩的褲管和衣襟,整個人瘦的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倒。

“去哪?”也修從側院走進來,扶住她的身子。

“他在哪?”

“將近月半,他去祭祠了。”

她點點頭,什麼也不說便越過也修往祭祠走去。

這一段距離說長不長,百裏風間在風裏眨了個眼便到了,而說短卻也漫長,景澈走了很久,像是一個蒼老孱弱女人,腳步蹣跚,她從紅衣走回到景澈,用的是四年時間。

也修在她身後亦步亦停地跟著,一直保持幾步之隔。

直到站在祭祠開闊的青石階下,景澈透過灰蒙蒙的天,望見風掀起廟宇瓦簷上的慘白魂幡,獵獵作響,夾雜冷冽寒氣直鑽人脖子根。

“若是沒有找到別的出口,恐怕就要強行闖出去了。”腳步邁過祭祠入口鋪著的白玉地磚,淵及的聲音低沉而威嚴。

“我在一陽穀中,沒有找到過別的出口,”百裏風間迎著風負手而立,石階上正好走過扛著青銅鼎的幾個人,原先被擋住的視線漸漸開朗,“若是強闖的話…”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卻低下去,淵及狐疑地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青石台階下站著一個單衣少女,漆黑長發鼓在風中,恍惚有一種遙遠而不可逼視的美麗。

很多年過後,景澈淡忘了過去的許多事情,愛之入命亦或恨之入骨的事情,時光過去太久也都撫平激流。唯獨這一幕,在她的記憶中曆久彌新。他和她隔著一道並不長的台階,目光穿越稀疏人群望到彼此,然而在景澈的感覺裏,她是在眺望一條洶湧大河的彼岸,此間霧氣彌漫,他們遙遙相隔,浪聲滔天,終是無人擺渡。

百裏風間的臉龐在風裏模糊,她看到威嚴的神像在他身後高高矗立,其實他看上去,更像一尊濁世的神,以她凡人之手,連衣裾的帶過風都無法握緊,那麼遙不可及。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過這樣的場景,彼時還是少女的她站在人群中眺望高高在上的他時,那時他心中的念頭竟然就是往後的一個預言。

——她非凡人,他也不是神,可他依然在她的故事裏越走越遠。

“師父。”她先開口,聲音不重,才出口便被風擾得有些飄渺。

而百裏風間仍然聽得透徹。八年了,無數次午夜夢回的時候,他都會懷念過往阿澈種種喚他師父的姿態,如今少女的聲音第一次真實地響在他耳畔,他卻聽出了沒有情緒的淡漠。

從容如他,這時候也不知該進該退,喉中有些艱澀,想出聲喚她卻欲言又止。曾經是他親口對紅衣說,若阿澈成為她那樣的人,他會一劍送她幹淨。可當紅衣真的是阿澈,他卻無法像說時那般雲淡風輕,一劍殺她?他做不到,否則也不會千方百計救活她。

更令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是,下一秒這個單衣女子雙腿一屈,朝著石階上無動於衷的百裏風間下跪。

他蜷緊的手指有點抖,她的這種疏離讓竟然讓他感到害怕。因為甚至當年拜師時,都是他逼著她跪下,她敷衍了事地草草磕三下頭算是完事,也不曾同如今一樣三跪九拜。

她身體匍匐於地,額頭鄭重叩石階三下,再抬首時額角已經一圈猩紅。她抿著嘴任由長發被風撩起,不肯停歇地鼓在空氣裏,抽在臉上像是鞭子拂過。

“當年未成拜師大禮,今日悉數奉還。”景澈一字一頓,前所未有的鄭重。

她要還禮,便是要恩斷義絕。

祭祠瓦簷一角橫斜入空,等待起飛的姿勢帶點兒悲涼,風聲又盛了。

百裏風間站在高處,廟宇在他身後巋然不動,正如他的神情。風鼓起他的衣衫獵獵作響。

景澈起身,再上一步台階,跪拜叩首三下,額頭撞破一線流赤。她大概不自知,她鏗鏘而柔軟的聲音有時候會讓人心碎:“從十四歲走出岐冶皇陵,到十八歲離開迦凰山,師父四年養育之恩,徒兒沒齒難忘。”

事實上,是四年多三個月,她走的時候是臘月寒宵,終歸是沒能等到六月,看到第五個年頭雲覃峰上的六月雪開花。

這四年之間,從最初的相遇開始便注定不寧靜。她也是後來才聽他說起,十二年前的那個月夜,彼時還胖嘟嘟的她伏在他背上,因為不知天高地厚、太過鬧騰而被他點了睡穴。她恨恨地嚷著他那個時候就這麼耐心缺缺,而她卻忘了,她的遊戲亦是從一開始就樂此不疲地進行著,一次次鬧脾氣挑戰他的耐心,讓他擔心她,最後握手言和,反反複複。

他們的磨合期何其漫長,誰都不肯服軟,卻在不知不覺中為對方改變。

“何苦啊。”也修終於未忍住上前,想阻止景澈這種行為,箍著她的手臂想讓她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