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許久,景澈都沒有應答,冷冽的神色釘在他身上如同刀架上脖子。百裏風間已經預料到了這場景傷人傷己的。卻未想她突然勾起一個笑。
肌膚蒼白,點點血珠凝結唇側,褪去少女特有的生動嬌澀,換上一種說不上的譏諷,或者是自嘲,在她臉上如同綻開的一朵罌粟,一眼隻覺驚心動魄。明知是毒,卻要淪陷其中,心慌意亂。
他們就這麼安靜地對峙著,他是劍聖,而她是階下囚,可此刻,他未必就是贏她。四周隻剩下竹林的婆娑聲混在耳側,帶來幾絲涼意。百裏風間的手摸到腰側酒葫蘆上,握了很久,遲遲沒有提起喝一口。
打破寂靜對峙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踩碎了一路的竹葉跑過來,湊在百裏風間身側輕輕說了一句什麼。
“她怎麼了?”聽完後,百裏風間眉峰微攏,而出口的語氣隻是平平淡淡,好似刻意掩蓋了什麼。
他口中的她,無非是虞溪吧。何必在她麵前裝的漠不關心,難道他也會曉得掩飾,不那麼肆無忌憚地傷害她?
嗬。反正心思都結成了寒冰,堅硬得刀槍不入,又何必在意是否再多幾道傷。
景澈若無其事地轉過身,邁開步子就要離開,神情鎮定地倒不像是去受刑。
“今晨暈倒了,因為劍聖和陸首座都在殿上不敢打擾,如今還未醒過來,隻好來尋劍聖。”
“那還不去請陸首座過去?”他不緊不慢地反問,回答得心不在焉,而目光遊離地落在景澈的背影上,才是幾分真切的憂慮。
鐵鏈跟隨腳步晃動的撞擊聲愈來愈遠,低沉而鈍重地像是一條流不動的河。
話一字不漏地落在景澈耳裏。手指微顫得泄露了情緒,卻頭也不回,連赴刑場的姿態都帶著不肯鬆懈半分的驕傲。
其實他是信她的,他知道她的認罪隻是因為疲於解釋,可他懲罰她……也隻是想打壓她的性子。
而此刻站在後頭的百裏風間突然開始疑心,自己每每都想借著什麼事打壓她的驕傲倔強,這種決定是否正確。誠然,在兩年的磨練中她一開始養尊處優的毛病是有收斂,可她的驕傲是骨子裏的,是她致命的弱點,更是她無法被代替的閃光之處。
末了糾結不出個結果。卻不管他的決定是否正確,而木已成舟,恐怕這會她已經被送入幻火焚鏡了吧。他望望天,再想下去隻覺得身心俱疲,便禦劍回了雲覃峰。
陸慎雨正從虞溪房裏出來,身邊弟子抱著藥箱子,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如何?”
“上次便同師兄說過了,虞溪的體質怪異,肚子裏這孩子要保下來怕是不易,如今看來,這孩子還很有可能影響到母親的元氣。尋不到接魂草做藥引,除非……”
指腹摸著下巴胡茬,視線裏是白馬骨凋零的花梗在風中伏倒,他搖搖頭,麵上滲出一抹苦笑:“不可能,阿澈已經不可能原諒我了,我若問她要一碗血給虞溪做藥引……”
再度搖了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還是這幾日我同你出去尋接魂草吧。”
“那六日後阿澈……”
“她出來以後……也是要氣我很久,未必想看到我。”百裏風間仍是搖頭。
一直以來他總是要先入為主、自作主張地替她感受,替她做好了決定。他們一次次栽在這裏,卻又一次次重蹈覆轍。
陸慎雨欲言又止,思慮之下還是點頭應下。
景澈受罰七十二個時辰,縱她心疼卻也隻能幹等,還不如出去找點事情做做,也省了心裏煎熬……而不知百裏師兄,究竟是真為那酷似虞溪的女人焦慮,還是也存了這樣的心思。她想要琢磨的時候,看他永遠都是流於表麵的那層笑,或者不笑,幾乎看不透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而那個性情不事文飾的少女,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又懷揣了那樣的心思,注定是理不清的一本債。陸慎雨也隱隱能猜到,百裏風間和景澈之間必定發生過什麼,他親口下的懲罰亦是想斷了她的心思。所以殿上她並不做求情,隻是希望景澈心裏的這火苗就此被掐斷……早些看到前方是條不歸路,早些回頭,是岸。
可是無論在別人眼裏這件事究竟是善果還是惡果,對於景澈來說受懲罰的每分每秒都是真真實實的煎熬。
她被綁在幻火焚場的中心石台上,起初還能緊咬牙關悶聲不吭,然而那無處不在的灼熱像是要將他的骨頭都寸寸炙烤。
煉獄火海鋪天蓋地舔舐肌膚,玄鐵鏈沉沉束縛。新灼痕覆舊灼痕,前後左右四麵八方,焰苗淒淒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