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楚陽嘴角慢慢逸出鮮血,站立不穩。身後的侍衛搶上前扶著他,低問:“三皇子,我去通知查統領?”
風楚陽沉聲道:“通知查統領,退兵。”甩開侍衛,向前走了幾步,嘴唇烏紫,慘笑道:“韋大小姐……”聲音幾乎哽咽,目光卻是出奇的溫柔:“我……這一生……做了兩件錯事……一件,是不該聽信術士的話,信以為真,日日目睹你畫卷上的芳顏;第二件,不該強擄你……”
不強擄她,便不會有那麼多相處的機會,讓他見識到一個女子的冰雪聰明,她的一顰一笑,她以死相逼,她的種種絕世風華。
所以當他發現她留下,隻是為了讓他少殺些百姓,少損失些季連兵馬,他也認了。他還是一次一次問她,可否肯跟他回京都成親?
不是皇子妃這種地位的誘惑,而隻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愛慕,深重的愛慕。
所以當他發現燕唯兒的心從來未曾離開過季連別諾,對他永遠是那樣淡然的神態,永遠那樣絕決,他便接受了燕無晨的建議,讓形貌相似的燕無月和燕無悠與之一夜歡好。
顛鸞倒鳳的時刻,他暢快至極,竟也悲傷至極,心中有無數個聲音在喊“唯兒”,目光所極之處,兩女的柔姿媚態,卻哪裏及得上燕唯兒一星半點淡然的風姿?就算她發怒,也是那樣好看。
竟然,連形貌相似都不可代替。
原來,一個女子,是可以美好到這個地步。比秀美江山還要美,比金錢權利更讓人欲罷不能。
所以他的欲望,從染指江山,變成了每天和她同桌吃飯。前一個已經觸手可及,而後一個卻是高山流雲,可望而不可及。
江山可以不要了,他隻想和這個女子攜手一生,即使這個女子曾經有過夫君,有過孩子,他都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得此女,得天下。”他要這個女子,不是為了要得天下,而是可以為她,放棄天下。
燕唯兒並不看他,連掃他一眼也嫌礙眼,隻是蹲在茉莉身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茉莉,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我想你以後都好好陪著我,我再也不趕你了,再也不趕你走了……”
茉莉的手卻是一點一點冰涼,眼睛也閉著,呼吸越來越弱。
燕唯兒咬著嘴唇,站起身,指著風楚陽脆聲道:“姓風的,立刻退兵,我要帶茉莉回去治傷,再延誤一刻,我季連兵馬誓將掃平京都,哪怕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會讓你們好過。”
她本是悲天憫人,此時卻怒氣大發得隻想血洗京都,從此不讓風家的人有一天好日子過。
風楚陽又吐出一口血來,手一揮,手下的兵讓出道來:“你們走罷。”
他意興闌珊,卻依舊滿臉笑容,一如某天早晨,他們一桌用早飯,他給她講了某一件有趣的事,看著她輕笑,便滿心歡悅。
驟然,一支藏在暗處的箭,又從另一個方向朝燕唯兒射過來。
箭如風,秦三公子比風更快,竟然用手硬生生捏住了箭杆,而箭尖已經直抵燕唯兒心口。
與此同時,季連別諾手一揮,飛鏢沒入草叢,立刻有屬下向草叢掠去,拖出一個人來。
頻放暗箭的,不是別人,正是燕無晨。
他頸喉處中了飛鏢,鮮血染紅了衣領,撐著最後一口氣,恨向季連別諾,又恨向燕唯兒。
眼見風楚陽就這麼要將季連別諾等人放走,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是以躲在暗處,要射殺季連別諾。
可是後來他又改主意了,隻有殺死燕唯兒,才能真正報仇。兩個男人大動幹戈,幾十萬大軍,層層包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實深究到底,隻是為了一個女子。
所以他要殺掉這個女子,盡管這個女子是他的妹妹。不過,他從來也沒當這個女子是妹妹。
他報仇心切,連射殺後如何退場,如何保住自己都沒想過。殺掉燕唯兒,不止季連別諾要殺他,連風楚陽也要殺他,這些,他都非常清楚。
可是他顧不得了。他的眼神漸漸渙散,倒在血泊之中。
風楚陽沒有辯解,這並不是他的授意。他從燕唯兒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恨意,那是一種透寒徹骨的恨意。
眾人從他身邊掠過,帶起一陣涼風。
華翼小心抱著茉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季連別諾扶著燕唯兒,離去。阿努也滿身鮮血,跟在眾人身後。
整座山林,那麼寂靜,詭異的空氣裏,迷漫著層層血腥氣息。
風楚陽的臉色已經變得越來越紫,一絲絲的烏血不斷從他嘴角流出,他渾然不覺。
依然是那樣輕柔的微笑,望著離去的燕唯兒的身影。眼睛一刻也不願閉上,隻怕一閉,就再也見不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