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芙蓉園。
殊晉伸出青蔥凝脂般的纖指滑過古琴琴身,輕輕蹙了纖細如天神精心勾勒的遠山黛眉,上麵有燦然流動的珍珠之光,若有明月瀉下一夜如水般的冰涼清輝、蛾眉上的流光倏然在月華下流轉般美麗魅人。盈盈間眉目一動,細而密長的睫毛隨著眼瞼的上下開闔而成了撲扇撲扇的蝴蝶。她撥弄了好一會兒琴弦,才問:“不知來大人來找奴家有何貴幹?女皇陛下吩咐奴家做的事,奴家已經盡心盡力完成得差不多了,”她瞟了他一眼,嗔道:“來大人以後可不可以不要來打擾奴家與壽春王的小敘?奴家好不容易才擠出這麼一點時間就被大人您給打擾了,真是掃興煞風景。”
來俊臣冷冷一笑,嗤道:“殊晉啊殊晉,睿智如你,為何盡做些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蠢事?女皇陛下還曾誇獎你聰慧,蕙質蘭心。本吏看來,你與那虛若黧一樣愚笨,皆是些不識時務之人。女皇陛下是何等的英明,她會被你們這點小伎倆給哄騙住?”
她極其嫵媚地一笑,道:“哦,是嗎?可是你打擾了奴家與壽春王,這是事實啊。”
來俊臣冷笑,“若不是女皇陛下下了敕令放過壽春王,本吏亦不會煞有耐心地在此地看你們做戲那麼久?”
殊晉沉默不語,她伸出手繼續撫摩著古琴身上的梅花斷紋,一寸一寸探上去,指尖在上麵沾染了點點涼意。那涼意在瞬間便浸入她的肌膚深處,隨著淙淙流走的血液流進心腔,寒涼之氣浸透心扉,寒徹骨髓。沉默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來大人這話什麼意思?”
來俊臣冷哼一聲,並不打算作答。
她慘淡一笑,問道:“奴家愛壽春王又有何錯?為了能與壽春王在一起,奴家背叛了曾經最信任奴家待奴家最要好的公主殿下。奴家為壽春王失去了這麼多,來大人看不到麼?可是現如今來大人又懷疑到奴家身上了,疑人不用,用人就不要懷疑。為女皇陛下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奴家亦未曾後悔過,隻要能與壽春王在一起,縱然倍受折磨與詛咒、即使是不得好死,奴家也不會害怕,可來大人為何要這般懷疑奴家?”
來俊臣冷嗤一聲,“少廢話,今日本吏奉女皇陛下敕令特地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取你賤命的,隻要你死了,女皇陛下就又少了一根在將來可能會骨鯁於她喉嚨的尖刺。”
她冷笑,“奉敕令來取奴家性命?”
來俊臣不禁詫異,問:“怎麼,你以為本吏不敢?”
她又是淺淺一笑,道:“敢?為何不敢?殺人如麻嗜血成癡的來大人又有何不敢?”
來俊臣冷冷瞟著她。
她卻突然轉了話題問他,“聽聞群主郜國薨逝了,女皇陛下聖體還健安麼?”
聽她此言,來俊臣譏諷一笑,“你以為你們騙得了天下人,就能騙得過女皇陛下的眼睛?”
她也笑,“不。女皇陛下從一開始就不曾信過奴家。”
來俊臣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般,他陰鷙般冷血透露著凶光的臉龐上浮過一陣陣波異詭譎的怪異情緒,雙眼陰冷狹長,細長入鬢沾染了些許深夤中淡淡雪氣的濃眉亦深深皺起。他獰笑著看著她,瞳孔裏全是邪肆狂誕唯我是尊的熠熠光芒,他好像並不打算回答,隻是靜待她的下文。
她道:“奴家今夜在此隻是為了等三個人。”
來俊臣:“三個人?”
殊晉:“一個是壽春王,一個是來大人,另一個嘛,即是我愛的那個人。”
來俊臣:“你愛的人又與我何幹?”
殊晉不由得癡癡一笑,烏沉沉的一雙清水眸子裏閃爍著熠熠不息的光,像是有萬千月光刹那傾瀉下來。那波瀾不驚平靜若湖的眸底即刻便倒映著浮光躍金的流光,光華一一跌轉,變幻不定。她淡淡地瞟了他臉龐一眼,柔聲道:“因為第三個人來了,你會死。”
來俊臣臉上的紋飾夔龍在那一瞬間顯得猙獰恐怖,他說:“笑話。很多臨死之人都會對本吏說這句話,但最後都是他們死了,本吏還活得好好的,相安無事。”
殊晉:“要不咱們等著試試?”
來俊臣:“說說你怎麼知道女皇陛下不曾信任過你們的事?”
她有些倦了,不禁深深打了一個嗬欠,眸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清明澄澈了。靄氣將她的視線遮了大半,像是在平靜無瀾的幽深湖麵鋪了層層起了褶皺的飄渺輕紗,讓她看不清眼前這個人到底是真還是假。過了許久,她才懶懶開口,“因為她是女皇,所以她一定能夠準確地判斷出誰待她是出自真心、誰說的是可信的真話、誰才值得掏心挖肺信任。而從一開始,奴家要背叛陷害公主殿下的理由就太過牽強敷衍,所以奴家一直就不曾想過會騙住女皇,而是決定將計就計,利用女皇陛下的猜忌心與善妒心來讓女皇陛下處於一種必勝的鬆懈態度中,最後再給她沉重的一擊。”
來俊臣不禁失笑,“沉重一擊?有多沉重?”
殊晉也笑,“已經給予女皇陛下了。”
來俊臣詫異問道:“你是說郜國沒有薨逝的事?”
殊晉捋捋沾了些深夤雪氣的淩亂碎發,皓白纖細的手從鬢角一滑而過,便將鬅鬙的烏黑發絲理得順了。她這才得空頷首道:“對。奴家知道女皇陛下不會相信郜國已薨逝的,雖然郜國的奶娘奉了她的敕令下足了藥量,但是女皇陛下亦清楚公主殿下不會那樣子粗心大意致使自己的孩子早夭。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彼此都不曾相信過彼此,隻不過是為了各自的利益與權勢而走到了一起無情冷血之徒罷了,但那並不代表著自相殘殺,至少奴家絕對不會背叛公主殿下殘害可憐的群主。”
來俊臣詫問:“那你們為何又要多此一舉,直接將她的女兒送走便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她笑,“凡事做之前都要考慮清楚呐,萬事要護個周全,多給郜國留幾條後路。”
來俊臣:“周全?本吏看你又在騙人胡唚了,真真是不知好歹得很。”
殊晉:“回去告訴女皇,說她永遠也別想找到郜國,而郜國這次假的薨逝,亦不過是虛嬛尊榮仁貞、高貴淑賢、睿智瑞德的長公主殿下賜予她的一個台階,亦是給天下人的一個台階。奴家今日就在這裏明明白白地告訴來大人,也請來大人替奴家轉告給德高貴榮的女皇陛下,請她老聖人日後行事不要如此殘暴冷血、肆虐無阻、陰狠無情,縱使在她龍馭賓天後會留名千載萬世,後世之人也會對她多加置喙,今世之人雖不敢堂堂正正大肆地來非議恥笑她,但一定亦會腹誹頗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