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你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我知道有晴著天的下午和陰著天的早晨,我知道所有這些時間我都需要安度。”
吳:你會聽到很多人跟你聊天,跟你訴苦,跟你講述悲傷的事情;很多人覺得很委屈、痛苦,他們不理解為什麼人生會有傷痛有失去有如此的不如意。其實可以反問自我,生命中何嚐不是有幸福也有不幸。我以為好與壞、幸福與悲傷、得與失,就像你有前胸和後背一樣,與生俱來,是生命的必然,而前胸和後背建立在一個叫“我”的載體上。當你還在妄談得與失的時候,你會聽到有人說,先舍而後得;當你覺得找到了成敗規律的時候,你會聽到有人說,舍即是得;當你想要把舍和得化二而一的時候,有些人連說都不說。這是人與人的分別—你看,我還是有分別心。
F:所以還是要繼續修行?
吳:譬如今天的頭發是往前分還是往後順,已經是一個天大的分別了,對我來說是美醜之分、利弊之分、成敗之分。先試試能不能放下吧。最後有人連放下的心都放下了,那是真正的成就者;也有人說既然連放下的心都放下了,何必修放下呢?那我問:人早晚有一死,何必要活這一遭呢?所謂戲劇的、時尚的、個人的、名利的好壞對錯對我來說不是那麼重要,對那些話題,我談起來不太負責,那反正是我的生活,無論標榜或糟蹋我都覺得自己有這個權利和自由。
F:有記者說你像個謎,說得再多也看不清晰。
吳:其實我現在還不能時常清醒地照見自己,隻能在努力的過程中享受偶爾的觀照時刻。跟別人聊起這些話題,不是同路中人的話,難免會覺得我故弄玄虛。很多時候,聽到別人的隻言片語,我也是在很長時間之後才能感悟其中的信息。有次我懷揣著一個問題,找到了一個比我有見識的朋友,可我提出問題以後,他很隨意地說,問題本身就是答案。我心中瞬間產生了幾個念頭,第一,他在糊弄我;第二,他也不知道。鑒於修養與交情,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幾個月之後我發現,那是真實的答案,那是解決問題的最好答案,就是找到問題的根源,非常智慧。
F:我覺得你成名的這兩年多來,自我表達欲發生了一些變化:兩年前你可以跟一個記者聊上幾個小時、從童年說到此刻;但現在你似乎變得“矜持”了,話說得少了,關於自我說得更少了。
吳:我沒有什麼自我表達欲了,可以說我克服了很多障礙,才為了工作與別人聊天。我不太認可人與人之間可以準確交流,你說的是花前月下,別人聽的可能是風雨雷電。我演戲、賺錢養家、與同事交流、與媒體交流,能讓我安下心做這一切,隻能靠把它們轉變成一種自我交流態度,別人提了一個問題,我必須要把這個問題重複一遍,當做自已問自己。自我交流還有什麼欲望呢?不想說就停了。說到采訪,我是什麼樣,還源於你的心境。你是個憤青看我也是憤青,你是個明理之人看我也是明理之人。采訪者的問題和方向會放大他感興趣的那一部分,如果你問我,憤青過嗎?我會答:當然;現在還有嗎?那你容我三分鍾把它放大,因為我是演員。
F:那此刻對你來說是受訪也是表演?
吳:這種放大是心性上的放大。生活中能做到的演,僅僅在於喜怒不形於色或者陰奉陽違,而一個好戲子的表演要做到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喜笑顏開、仰天長笑,這是真正能放下自我的表現。如果我現在讓你哭一個,你會說“憑什麼”;即使你放下了“憑什麼”,你也會說“我做不到”,但演員要做到。你之所以做不到,是因為你無法找到在三分鍾之內放大你心中本有的那個層麵的方法,而我擁有它。每回采訪我能進入自問自答的狀態時,我都會心滿意足心安理得。
有時我也會為了自己的名利、瞬間產生一種隱藏和吹噓的衝動,那一刹那我往往自形慚穢並懊惱不已。可能你我對表演的定義不同,但這些都是我自問自答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