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裏燭火搖曳,孫碧秀裹著大衣,正在一方梨花木製桌前一邊研究竹簡,一邊等待著曾靖霖歸來。今日比之往時晚歸許久,孫碧秀心中正自暗暗擔憂,忽聽得馬蹄嘶鳴之聲從院落裏傳了進屋,她認得這長嘶之聲,正是曾靖霖的愛駒“追風”。
曾靖霖回來了!
心懸大石放了下來,孫碧秀剛將竹簡《天命玄圖》收好,準備起身出門迎接愛子之時,曾靖霖便慌慌張張地破門進來。孫碧秀從未見過曾靖霖神色如此慌亂,秀眉不由蹙起,訓道:“霖兒!不是說好天黑之前便會回來麼?你看看,如今已是什麼時辰了?你可知娘親在執名園裏提心吊膽地等了你一個晚上!”
曾靖霖一路顛簸,甩開追兵,好不容易才逃回執名園裏,心裏一根弦兀自緊繃著。如今乍一進屋,一臉驚惶,也不顧孫碧秀訓斥,直接跑到孫碧秀身前,拉住她的手,喘著粗氣道:“娘親!你聽我說!旃蒙……旃蒙先生,其實他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下人敲門來報:“孫夫人,旃蒙先生求見。”
一聽那“高子午”竟然主動找上門來,曾靖霖不由得麵色慘白,呆立當場,要說的話便這麼被打斷,留在肚中。
曾靖霖將柔兆此時來訪,與剛才她在路上下的格殺令聯係起來,心中立即升起一股不祥預感:柔兆可能已經知道他們三人發現了她的秘密了!
孫碧秀一聽“高子午”竟然主動求見,不由也是頗覺意外。雖然同住在執名園內,但“高子午”畢竟向來甚少涉足廂房,看望他們母子,更何況是這般深夜來訪。
“旃蒙先生深夜拜訪,不知有何貴幹?莫非是為了霖兒的病情?”一想到可能事關曾靖霖“生死脈”,孫碧秀片刻不敢耽擱,忙請道:“快讓先生進來!”
“不可——”
曾靖霖暗叫不好,忙出聲阻止,無奈太遲,孫碧秀話已出口,下人已然領命,出去請了。
孫碧秀見曾靖霖一聽“高子午”來訪,神色竟會忐忑不安,額上還緊張得沁出了點點細汗,不由奇道:“霖兒,你神色古怪,卻是發生何事,如此驚慌?”
“娘親……其實,旃蒙先生他……”曾靖霖是想出聲解釋,但是才剛剛張口說了幾句,便見門外魅影一飄,“高子午”披發跣足,背負雙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們屋裏。曾靖霖不由得又閉上了嘴,緊緊抓住孫碧秀手上衣袖,躲在她身後。
隨“高子午”前來的,還有兩名目無表情的門下弟子。他的臉上依舊是戴著那幅濃墨重彩的鬼臉麵具,一雙有如深潭的眼睛隱藏在麵具之後,向外透露出一股深不可測的沁骨深寒。
他——或者應該說是她,“嗬嗬”幹笑兩聲,尖著喉嗓道:“孫夫人!無恙安好!”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嘲哳難聽,之前曾靖霖還以為這個“旃蒙先生”聲帶曾經受損,故而發音如此奇怪,直到今日看到了龜墟絕筆之後,這才明白原來她是有意為之,以麵具和尖聲來隱藏她的真實身份,不讓人識出她是冒名頂替之徒。
“托先生的福!”孫碧秀微微一笑,以落落大方的待客之禮對其盈盈一拜,道:“不知先生深夜駕臨,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高子午”瞥了曾靖霖一眼,道,“隻是近來執名園事務繁多,敝人有些糊塗了,故而過來找孫夫人問問清楚,曾公子體內的經絡不知經敝人手上幾番運功之後,已經重塑到第幾脈了?”
自己親手運功重塑的經脈,又怎會不知已進行到什麼程度了?孫碧秀猜不透“高子午”這番明知故問到底是何用意,但還是在稍一沉吟之後道:“一個月前剛好重塑到‘手少陽三焦經’。”她此時心中充滿期待,心裏還是想著“高子午”此番前來便是為了再次重塑曾靖霖體內經脈,於是便問道:“旃蒙先生,是否近日又要為霖兒重塑體內經絡了呢?碧秀是否應該為霖兒提早做些準備……”
“高子午”卻伸手將她話語打斷,緩緩走到孫碧秀麵前,鬼臉一仰,反問道:“孫夫人,你且說句公道話,曾公子體內‘生死脈’,比之其他疑難雜症如何?”
孫碧秀微感詫異,不知“高子午”此問何意,但她還是由衷道:“霖兒體內‘生死脈’之奇,舉世無雙。碧秀為了尋求化解之法,走南闖北、尋醫問藥多年,卻始終毫無結果,處處碰壁。真不是碧秀誇大,這‘生死脈’比之其他病症,其怪其難,其艱其險,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錯,不錯!這‘生死脈’卻是其他疑難病症所難以比肩!”“高子午”昂首傲然道:“但是敝人卻可以通過重塑體內經脈之法來將其化解!放眼天下,除了敝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吧?哈哈哈哈!孫夫人,你再說說,如若沒有了敝人,你是否還有信心能夠找到其他方法來化解曾公子體內的生死之脈呢?”
孫碧秀一驚抬頭,道:“再去找得其他方法?恐怕……恐怕窮極碧秀此生,亦難尋得。如若沒有旃蒙先生,霖兒必死無疑!”這些年來,孫碧秀為了尋找化解曾靖霖體內“生死脈”的方法,走過邊關,闖過大漠,用過無數藥方,試過無數丹藥,卻是無一有用,無一有效。久尋不得的絕望感,孫碧秀是不止一次地深深體會過。難得在乞伏秦國遇見了掌握著重塑經脈之法可以化解曾靖霖體內“生死脈”的“高子午”,孫碧秀得遇此人,絕對是上天垂憐,天可憐見。雖說手上也持著一卷能夠令人成仙永生的《天命玄圖》,《天命玄圖》對於化解曾靖霖的“生死脈”或許存有一絲希望,但也僅僅隻是可能存在著一絲希望而已,其成仙之法如何,孫碧秀並未參悟;而曾靖霖帶有“生死脈”的肉體凡身能否修煉成仙,孫碧秀也難以肯定;就算成了仙,成仙之後“生死脈”是否能夠徹底消除,還是體內仍然會帶有“生死脈”永生永世飽受痛苦,孫碧秀都不得而知。相對於《天命玄圖》,重塑經脈之法化解“生死脈”更直接、更確切,孫碧秀自是更樂意將希望寄托在眼前的這位“高子午”身上。雖然孫碧秀並不喜歡“高子午”其人,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就目前來說,“高子午”的的確確是曾靖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孫碧秀答得實誠,“高子午”又步步追問道:“那孫夫人是否承認,沒有了我高子午,令郎曾公子此生‘生死脈’便永無化解的希望,隻能終生忍受痛苦,直至‘生死脈’發作而死?”
孫碧秀點點頭歎道:“先生所言非虛。若無先生,恐怕霖兒此生都要飽受‘生死脈’之苦,在苦痛之中慢慢死去。”一想到曾靖霖可能會經曆著這樣的命運,她就不自覺地一陣後怕。
“那便是了!”“高子午”甚是滿意,點了點頭。她這一連串的追問,卻是叫孫碧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看向“高子午”,小心問道:“恕碧秀直言,先生深夜前來,應當不僅僅是為問碧秀這些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