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稽的瞳孔瞬間睜大了。
這件事顯然超出了她的預知，糧草被焚毀一事，李文曾一口咬定是白起所為，自那以後，此事便再無進展，王稽幾乎以為此事注定成迷了。她不是沒有私下揣測過，隻是沒有證據，所有的揣測都無意義。
然而此刻，嬴稷卻幾乎是以斷定地語氣告訴她，此事或與羋戎一派有關。王稽幾乎瞠目，“王上何以如此肯定？莫非有了進展？”
嬴稷搖頭，“沒有證據，但應八九不離十”。
“唐八子告訴過寡人，趙夫人與嬴悝曾悄悄往來過。他們讓隨侍放風，兩人則在禦花園後的假山內待了整整半個時辰。唐八子狀告此事時，以為二人背著寡人行苟且之事，寡人初時雖覺蹊蹺，但不覺得趙夫人會有如此大的膽量，今日聽聞先生所言，寡人方知，也許二人便在密謀此事。”
王稽聽得懵懂，鹽官做假賬一事與糧草被焚燒一事本足夠混亂，如何眼下又牽扯上了趙夫人？趙夫人常年在鹹陽宮內，她能從中起到何用？
眼見王稽雙目迷離，嬴稷一語道破，“二十幾年前，李文的父親乃是趙夫人父親的裨將，秦國征伐巴蜀之時，又得趙夫人的其中一個兄長以命相救，李文父親臨死前曾有交代，讓李氏全族務必感念趙家恩德。”
“先生聰慧之人，可想出其中關聯？”
這委實是個複雜的故事！王稽坐回席子上，手指輕敲案幾，一點一點縷清著思路。
王稽一直好奇，這麼龐大的糧食來自何處，如今嬴稷一說，王稽頓時便悟了。
羋戎一派也許早就將那些兌換食鹽的齊國刀幣挪作他用了，為了填補這個漏洞，他們便想到用秦軍的糧草來兌換食鹽，再焚燒那些假的糧草，以使一切死無對證，而李文便是羋戎一派選定焚燒糧草的最佳人選。一來，李文乃秦軍裨將，有一定實權，又熟悉路線，由他出麵神不知鬼不覺，二來，白起作為魏冉一派，一直是羋戎一派的眼中釘，李文作為白起的屬下，在合適時機，由他出麵陷害白起，更具有可信度。
趙夫人便是羋氏一派與李文聯絡的中間人，所以嬴悝便與趙氏串通，由趙氏出麵，說服李文。趙氏是李氏的恩人，在這個崇尚道義的世界，救命之恩足以李文以死相報了。
心念至此，王稽搖了搖頭，由衷感慨道，“好一張大網！”
“這世間，無不透風之牆，先生不是便戳破了這張網麼？有了這些線索，回鹹陽之後，我們便可逐一查起，誰都躲不掉！”
嬴稷眼中的決絕，王稽看得清楚，想來這一日，他已等候多時。焚毀大軍糧草，致秦軍喪失伐魏良機，寸步難行，若隻論秦法罪名，足夠將牽扯其中的所有人五馬分屍了。
然而，拋開秦法不論，眼下終不是將羋戎一派連根拔除的時候，畢竟宣太後健在，她不會允許嬴稷手足相殘，畢竟魏冉尚在，若羋戎一派被根除，魏冉便當真是隻手遮天了。
“王上三思，對付羋戎一派的時機尚不成熟。”王稽忍不住出言提醒。
嬴稷隻是笑，“先生放心，寡人知道，寡人隻是高興，寡人握住了羋戎一派的把柄，從此他們便可由著寡人搓圓揉扁了！”
似乎隻是眨眼之間，即將奪回權利的喜悅已將先前的憤怒衝散，嬴稷拍了拍王稽的肩膀，“先生，我們終於可以為葉陽報仇了。”
“下雪了。”沒有回應嬴稷的話，王稽隻是盯著營帳外漫天飛舞的白色，悠悠地說道。
今冬的第一場雪，並不大，落地便化了，即便如此，王稽依然忍不住跑到帳外。她抬起手臂，閉上雙目，感受著落入臉上、手上的清涼，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出，與臉上的涼意漸漸融為一體。
善惡有報，葉陽，你可看到了？曾經，因為趙夫人的背景，我們動不得她，如今她犯了大事，終是要被天收的。
嬴稷很好，他的權利正在慢慢收回，終有一日將指點天下；贏念也很好，她在連錦的照顧下，快樂地長大，你若在天有靈，可該瞑目了吧！
“關外風大，先生莫著了涼。”身子忽然一暖，卻是嬴稷為王稽披上了狐裘。
擦掉眼角的淚漬，王稽感激地一笑，不經意地轉身，赫然看見帳外一角，白起正在看著帥帳，神情難言酸楚。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