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期這些鋪墊,丁耀祖就讓爹托人說媒了。托的媒人也有講究,是孝水城裏的縣商會會長。縣商會會長屈駕來到五女寺村,香草爹受寵若驚又噤若寒蟬:張會長從沒來過俺家,這次突然進門,莫非是釀的醋出了啥岔子?所以他格外小心伺候,等茶衝泡到第二次時,商會會長言歸正傳:
“韓掌櫃,我這次冒昧造訪貴府,是為一件大事而來的。”他笑眯眯地說。
“會長,你老大人屈駕寒舍,蓬蓽生輝啊,有啥大事,請開金口。”韓香草爹嘴裏雖這麼說著,心裏仍是忐忑地抱著個小兔子。
“直說了吧,這次我是來保媒的。”
“保、保媒?”
“男家是你們鄰居,同一條胡同的丁家。”
香草爹腦子裏急驟地一閃,馬上想到這丁家十有八九是丁巧嘴家,全胡同十幾戶人家都是莊稼漢,唯有丁巧嘴能搬動縣商會會長。既然是丁巧嘴家,那男方肯定是丁耀祖。他這樣想著,但沒言語。
“哈哈,你猜也能猜得到,這男家是丁潤之先生家,男孩子是他家公子丁耀祖,現在在你莊北據點的保安團二中隊當差。不是扛槍的,是耍筆杆子的,年紀輕輕的就是中隊文書,後生可畏,前途無量啊!”
香草爹對丁耀祖印象不錯,雖說論家境不太門當戶對,可這孩子能說會道,十七八當上文書,熬它幾年,不就是個中隊長以上的官?閨女一輩子就有指望了。這媒又是縣商會會長提的,所以就已同意了七八成。
他說:“王會長,有你老大人保媒,是看得起俺韓家。丁家小子也有出息。我是沒說的,等我再同內人商議商議。眼看快晌午了,我讓人到莊南酒鋪叫幾個菜,你委屈一下,在寒舍來上幾杯。”
商會會長看看能成,心中高興,就說:“韓掌櫃,這次就免了吧,商會裏還有一攤子事等著我,等兒女婚事成了,我一定來韓府討幾杯酒喝。”
說罷,出門坐上馬拉轎車走了。
誰知此事和香草娘一提,香草娘直撇嘴。
閨女是娘的小棉襖,香草是她的寶貝疙瘩。女兒也十六七歲了,已經有七八家人家來提親,她都沒應口。這丁家胡同,有兩人和閨女的年歲合適,一個是丁五,一個是丁耀祖,但她都不滿意。丁五這孩子人好,心實誠,尤其是他對瞎眼三嬸的孝順,鄰舍百家都看在眼裏。她也知道閨女的心思,打小在一起玩大的,脾氣相投,兩人走得近是實情,但談到結親,那是萬萬使不得的。丁五論長相、家境,都不能和自己的閨女比。閨女年小,不懂得一輩子咋過,她可是過來人,要給閨女長著心眼。所以對丁五,她絕對沒打譜,而且感到閨女大了,她也想著法子阻止兩人走得過近。丁耀祖呢,家境湊合,論長相,論才學,論差事,可比丁五強多了。可她看不慣丁巧嘴,巧舌如簧,從而延及丁耀祖。孩子從小看苗,丁耀祖的脾性和他老子沒什麼兩樣,將來也就是個他爹那樣的人。現在是來提親,丁耀祖在她麵前人恭禮至的,那是他看上了自家閨女。等以後出息大了,保不準在外麵尋花問柳。他爹不就是那樣的人嗎!他娘是咋死的?她本心裏沒把丁耀祖和丁五畫等號,她阻止香草和丁五走得太近,更反對香草和丁耀祖交往。
爹娘在這件事上有了矛盾,香草娘說:“和香草拉拉,看她啥意思。”
誰知一提此事,炸了鍋,從香草嘴裏一連吐出幾十個“不行”。爹娘拿香草如掌上明珠,因此在家有些嬌生慣養。香草和街坊鄰居說話行事,可懂禮數了,但在家裏,她看不上眼的,不順心的,常在爹娘麵前耍小姐脾氣。每逢爹娘看她發開了脾氣,便“嚇”得禁了口。因此在家裏,啥事都依著她,獨生閨女嘛。
這事弄得她爹措手不及,這可怎麼回複人家商會會長啊?他好勸歹說,軟的硬的,無奈香草就是不鬆口,聲言如果再提此事,就死給他看。當爹的拗不過女兒,沒辦法,他便帶上貴重禮品進了城,找到商會會長軟話說盡,一股腦兒推到女兒身上,說女兒不識好歹,目光短淺,將來有她後悔那一天,又說女兒打小讓娘慣得小姐脾氣厲害,十分任性。總之,他淨是數落香草的不是,意思是搭梯子下台,不要叫會長記恨自己,將來買賣不好做。商會會長陰著臉聽他嘮叨完,又見韓掌櫃帶了重禮,隻得長歎一聲:“韓掌櫃,你這一下子,我的老臉往哪裏擱?”
韓巧嘴聽了商會會長的回話,恨得牙癢癢,他要想法子治治這個做醋的。丁耀祖聽了父親陰毒的打算,阻止了,說:“咱要裝著沒事人似的,裝著不看重這件事。再者,此事並不是韓掌櫃不依,而是韓香草不依,所以咱家和韓家,應依然和以前一樣,該說話就說話,該辦事就辦事。但這筆賬得算,怎麼算,我有點子,你就不用管了。”
韓巧嘴吃驚地看著隻有十七八歲的兒子,心裏想,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哪,他小小年紀,就這麼老成。
四、日本人抓走
了韓香草
有天晚上,丁五趁夜色掩護回家看三嬸,這天也是他和香草私下約定的見麵時間。丁五翻牆進了自家門,見香草還沒來,這可是少有的事,以前每次都是香草早在這裏等著他。
一會兒,有人輕叩大門,丁五知道是香草來了,開門,問了句,咋才來?兩個小人兒幽會,並不避三嬸,香草便眉飛色舞地把如何和爹娘拌嘴,爹如何去辭了商會會長,爹回來後如何把她關到屋子裏,她娘如何偷著給她做好吃的送去,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她說,今天晚上就是她偷偷央求娘說,再關著我就憋死了,放我出去透透氣,這樣才出來了。丁五聽了,十分高興。三嬸眼不濟,但耳朵還靈,她插嘴說:“閨女,你爹把你關著,是護著你呢,他是怕有人打你偷錘。丁巧嘴這人一笑一個心眼,他小子也隨他,你們不要光顧著笑,要防著他爺兒倆使壞心眼啊!”
秋天過去就是冬天,魯北平原朔風颼颼,萬物凋零。日本人在德州地區大搞治安戰,強化鄉、堡基層政權,擴大鄉丁隊伍。村村有武裝鄉丁小隊,協助保公所抓治安,對“匪屬”和不安定人群進行嚴密監視,切斷百姓和抗日組織暗中來往。各村抓了些人,罰了些錢,五女寺河沿還槍斃了兩個“事匪”“附匪”的“歹民”。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過去的基本群眾也因怕有人監視,怕十戶連坐而不敢接待抗日人員,縣區武工隊和各級抗日組織活動日益困難,有的村子已不能立足。丁耀祖被據點派下來,坐鎮王家窪鄉丁隊。
陵縣縣委麵對敵偽的暴戾恣睢、橫行無忌,決定挫敗敵偽治安戰,開展“斬雙蛇”活動,打掉敵人的囂張氣焰,擴大抗日局麵。對那些出頭蛇、地頭蛇堅決打擊,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唐家區武工隊隊長李雲命令丁五,這時已叫丁抗戰,到王家窪鄉活動,偵察監視五女寺據點情況,對一條出頭蛇——王家窪鄉副鄉長,一條地頭蛇——五女寺村保長,落實他倆的罪名,偵察他們的行蹤,然後回來彙報,由區武工隊決定是留還是斬。
丁五在王家窪鄉各村隱蔽活動了兩天,主要是夜間偵察和找基本群眾了解情況,大體完成了任務。臨回區武工隊這天晚上,他乘夜色回家。因為他前天晚上來家時,給三嬸留下話,讓香草今晚來一趟。他這次見香草,主要是再落實一下五女寺村保長的一件惡事:有群眾反映,敵人在五女寺河沿殺害的兩名同誌中的其中一名,是這條地頭蛇秘密向敵人報告的。這條罪名若落實了,這條蛇絕對應斬。
丁五沒走近路,仍是通過一家人家的後園子,翻過那段矮牆回到家。他一邊和三嬸低聲拉著呱,一邊等著韓香草。
韓香草避開爹娘,悄悄出了門。晚上有些月色,她悄無聲息熟門熟路地來到丁五家。但她沒有注意到,後麵有兩個黑影悄悄跟著她。她進了丁五家,那兩個黑影在旁邊一個柴火垛藏身。一個對另一個說:“司二,你在這裏盯著,看還有人來不,我到裏麵看看。”說話的是丁耀祖。
丁耀祖對丁五家也是熟門熟路,因為小時候常在這裏捉迷藏。他從西邊飯屋一處院牆的豁口爬進去,悄悄摸到北屋靜聽,聽出有丁五的聲音,他心中暗喜。事不宜遲,他又摸出院子,回到柴火垛,對司二說:“你速速回據點向呂隊長報告,就說發現了丁五的行蹤,速派人前來增援。”司二答應一聲,速速走了。
半個時辰後,麻臉三排長帶一個班的保安團士兵趕來。丁耀祖和三排長嘀咕了幾句,三排長便要領人往裏衝。丁耀祖伸手攔住:“別,我領著,咱悄悄把他堵到屋子裏。”麻排長點頭,於是,丁耀祖領著,從院牆豁口摸進院子。清冷的月光下,他們見北屋門開了,丁五閃身出屋便覺得院子裏有疑,迅速抽出槍來。士兵們衝上來要擒他,他甩槍撂倒兩個,奪路衝向院子東牆,往上一躥,準備翻牆而過。就在麻排長舉槍要打之時,韓香草尖聲喊了句什麼,身子已撲向了麻排長,他被撞了個趔趄。麻排長匣槍裏的子彈雖射出去了,但打到了一棵老槐樹的軀幹上。
一夥士兵跑到門外去捉丁五,幾個士兵逮住了韓香草。瞎眼三嬸摸索著,踉蹌著,摸到院子裏來,嘴裏嘟念著什麼。
不知出於什麼動機,韓香草出現後,丁耀祖反而躲到了人後,生怕韓香草認出他來。現在他見瞎眼三嬸出來了,心裏說,就你這瞎老婆子牽線搭橋,讓韓香草和你侄子好上了。他惡狠狠地從背後猛踹了瞎眼三嬸一腳,三嬸被踹倒了。韓香草被擰著胳膊,但她用餘光看到踹三嬸的是個熟悉的身影。三嬸從地上爬起來,聽動靜知道士兵們要押著香草走,老人家豁上了,撲上去阻攔。麻排長一掄胳膊,把三嬸打翻在地。三嬸頑強地爬起來又撲向麻排長,抓住麻排長的胳膊就咬。麻排長氣急,一槍打在三嬸胸口上。三嬸臨斷氣時悲愴地喊了句:“五子,香草啊——”
追丁五的士兵回來向排長報告:土八路跑了,沒有攆上。麻排長用手捂著被咬傷的胳膊說:“一夥熊蛋!把這臭妮子押回據點。”丁耀祖悄悄拉了拉麻排長的衣襟,低聲說:“逮一個閨女有啥意思,她隻是來串門的。再說她是韓家醋坊的閨女,上邊有人哩!”
麻排長梗梗著長脖子說:“她來串門,為啥串土八路的門?眼看就要打中那小子,她又為啥豁上命地來救那小子?俺看這妮子是八路的同夥!必須帶回去審問。”丁耀祖有自己的小九九,逮丁五,當然是保安團的任務,但他主要還是為了和丁五爭韓香草。逮住丁五那小子,押到據點裏,不死也得弄個半殘。
但他不願對韓香草動粗,不願給韓香草心裏留下個“壞秧子”的印象。那樣的話,即便是丁五小命完了,他也得不到她。他要在韓香草心目中留下個好印象,日後才容易得手。可偏偏剛才韓香草來了這麼一下子,又偏偏呂中隊長派了個一根筋的麻子來。
他心眼兒一轉,計上心來。自己不是躲在幕後怕韓香草知道這夥隊伍裏有他嗎,現在不如在韓香草的麵前亮相。他故意提高了嗓門說:“三排長,這人我認得,她和丁五沒有任何關係,隻是來串門嘛,咱來逮八路,把個老百姓逮回去算哪門子差事!”麻排長冷冷一笑,說:“俺知道你認得,可俺也得先押回去問清楚再說,在我舉槍要打的時候,她為啥舍命救那個八路?”
兩人一路爭吵著,一路走著,眼看著到了據點。韓香草沒有被放,但丁耀祖認為自己亮相的目的達到了:俺心裏有你,俺是護著你的。
韓香草呢,她不知道是丁耀祖盯了她的梢,引來了保安團。她一直以為他是和這夥兵一塊來的。但她這時也明白了,那個狠狠踹了三嬸一腳的身影就是丁耀祖。
五女寺據點是兩進院子,前院住著保安團二中隊,後院住著日軍菊田小隊。韓香草當夜被押到據點,就關進了前院夥房的一間小黑屋裏。這裏是保安二中隊的監房,臨時關押剛剛逮進來的人。
瞎眼三嬸被打死,韓香草被逮進據點,丁五越牆而逃,一時在五女寺村傳得沸沸揚揚。韓家像炸了鍋,香草媽哭天抹淚,嗓子都哭啞了。香草爹急得在屋裏轉圈,趕緊去找保長。保長說,俺事先啥信也沒得到啊!都是丁五這小子惹的禍!香草爹說:“一個閨女家逮進據點裏,將來叫她咋做人哪!”
保長說:“韓掌櫃,你也別太急,我估摸著他們也就是做做樣子,沒逮住丁五,就把你閨女押回去頂個差。等天一亮我就上據點找呂隊長。”
香草爹趕緊把二十塊大洋和一遝聯合票子放到八仙桌上,說:“王保長,家裏不湊手,就這些了,你上據點打點打點,和呂隊長說,閨女放出來咱再重謝。”天一亮,王保長便進了據點,和呂隊長磨蹭了半頓飯工夫。王保長回村後,給香草爹回話說,呂隊長說,既然押進來了,就得押兩天,等問問清楚,她確實和八路沒有牽連,就會放回來。
兩天後,香草還沒放回家,王保長又去了趟據點,據點回話說,此事正處理中,不能操之過急。
香草爹娘能不急嗎,香草娘啞著嗓子說,閨女回不來,俺跳井了。香草爹又覥著臉去找丁耀祖,說,大侄子,前頭提親的事,俺家對不住你,也都是香草死葫蘆頭。親事並不是不能轉圜啊!現在香草在受罪,你能眼睜睜地看著?丁耀祖等的就是這樣的話,他對香草爹說:“大叔,你別著急,你家的事就是俺家的事,香草的事就是俺的事。其實你不來找俺,俺早已在暗中使勁。你和大嬸就放心吧。”說到這裏,他又話中有話地扔出一句,“咱一家人還能說兩家話嗎!”
對韓香草的審問,呂隊長親自上陣,還有麻排長。丁耀祖是文書,負責記錄。大概是王保長遞了錢的緣故,韓香草沒有像其他逮進來的人那樣挨打,也沒動刑。但刑訊的那個陣式,放在地上掛在牆上的那些刑具,呂隊長那皮笑肉不笑的陰陽臉,麻排長那凶神惡煞般的芝麻燒餅臉,就把韓香草嚇得夠嗆。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哪見過這種陣式?她被嚇得“嚶嚶”地哭。丁耀祖曾向她暗使眼色,讓她不要怕,不知她一雙淚眼看到沒有。
韓香草並不是個厲害角色,同一般少女一樣,羞赧、膽小、怕事。那天晚上她之所以撲到麻排長身上,是出於人的本能,因為當時她看到麻排長舉槍要打心上人,她能不急嗎?現在她蹲在黑屋子裏,一天兩個黑窩窩頭,也不知自己被關到啥時候,心中掛念著父母、丁五和三嬸,心裏又急又冤,常常以淚洗麵。丁耀祖偷偷來看過她兩次,給她帶來兩個白麵饃饃。韓香草平時不願搭理他,可現在看到他來看自己,心裏竟有些暖意。這些天,她能見到的也就丁耀祖一個熟人。丁耀祖說:“香草,你別怕,三排長那小舅子別著個勁,一直嚷著說要不是你差點把他撞倒,他就能擊中丁五,丁五非死即傷,他就能立一大功,獎金票子大大的。”韓香草抬起淚眼,沒有言語。丁耀祖說:“我正和三排長套近乎,把你爹送來的錢給了他十塊大洋、五百元聯合票子,他也答應不再死咬著這事。再說我在呂隊長手下當文書,算是他的親兵。我已把你爹送來的剩下的二十塊大洋,一千五百元孝敬了他,又和他拉了咱兩家的關係,他說一定網開一麵。”
十二天後,呂隊長決定放了韓香草,一個兵提著槍領著她,丁耀祖在旁邊陪著,三人朝據點大門口走去。
正在這時候,一輛帶挎鬥的電驢子從大門外駛進來。眼看已經駛過這三人了,電驢子又“嗤”地停下,挎鬥上跳下個二十五六歲的日本軍官,喊了聲:“站住!”丁耀祖嚇得兩腿一哆嗦,心裏話:壞了,最不願意碰上誰偏就碰上誰。他向日本軍官恭敬地行個禮說:“太君,一個老百姓,放了的。”
“一個老百姓?你怎麼就知道她是個老百姓?不行,我的要審。”他向走過來的兩個日本兵說,“喏,把這個犯人押到後院監房。”
韓香草被強行拖拽著向後院走去,哭、喊、掙紮,都無濟於事。
丁耀祖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站在院裏,嘴裏低聲嘟囔著什麼。
剛才的日本軍官是五女寺據點太上皇,說一不二的日軍小隊長菊田。
香草爹得到丁耀祖的信,說今天香草被放出來,他讓作坊裏的一個夥計趕著家裏出客用的馬拉車來據點接女兒。在大門外,已經看見女兒了,再有三十多步就出大門了,沒想到碰上了菊田,又被押回去了。他心中一急,暈厥過去,夥計趕緊把他抱上車,急急地回了韓家。
韓香草被押到後院,呂隊長在玻璃窗上看到了這一幕,心裏說,這妮子倒黴。
五、香草慘遭菊
田強暴
韓香草倒黴在一抬頭上。
菊田坐在摩托車的挎鬥裏,正向走過他身邊的三個人看,因為其中有個女人。而韓香草聽到摩托車響,不由自主地猛一抬頭,又趕緊低下。菊田心中“咯噔”一下,嘴裏就衝出了“站住”兩個字。因為韓香草的驚鴻一瞥,深深地刺激了他的某根神經。
菊田把呂隊長叫到後院,問了問韓香草的案情,說:“她的案子,我的再審。”呂隊長一邊答“是、是、是”,一邊心裏在嘀咕:這妮子,算完了!
菊田從監房把韓香草提出來,煞有介事地審了一次。韓香草嚇得隻是“嚶嚶”地哭。日本人在五女寺設據點兩年了,但她真正麵對麵地見日本人還是頭一次,過去隻是遠遠地看到過。
哪裏想到,這次審問之後,沒有讓她再回監房,而是把她押到一間窗明幾淨、陽光充沛的房子裏。
後院是五女寺的主院,五間大北屋的地麵明顯地高出院子五尺。進北屋要上六級台階,台階上麵有個和北屋一樣長、六尺寬的高台子,高台子左、右和正麵有半人高的鏤空花牆,花牆上擺著些四季時令花草。五間北屋西首兩間會客室,中間兩間是菊田辦公室,東首那間是臥室。韓香草就是被押進菊田的這間臥室的。她莫名其妙地在一把椅子上呆坐著,不一會兒,一個小日本兵進來,給她倒了一杯茶,輕輕放到茶幾上。他手指指杯子,嘴裏“啊、啊”著,示意韓香草喝水。韓香草看出這是個啞巴,樣子比她還小。他憨憨地一笑,對韓香草一鞠躬,走了。韓香草喝了幾口茶,回過些神來,開始打量這間屋子,靠北牆有張床,席子上還有幹淨的黃色軍被。一套紫紅色的雅致的家具:大衣櫥,矮矮的坐椅,花幾等等,上麵都雕著花卉人物,看來,這是大財主家的物件。玻璃窗戶上掛著鵝黃色的窗簾。韓香草不明白為什麼把她押到這裏,一想到爹娘,她又流下淚來。
下午,菊田來到這間屋子,態度溫和地同韓香草談話:“韓小姐,你的案子恐怕一時半會兒弄不清楚,你先在這裏住下吧,在審查你的案子期間,你負責教我漢文,算我的漢文老師吧。你不要想家,這裏比家裏還要舒服,有什麼事可以讓杜秋去做。”他指了指小啞巴,小啞巴也朝韓香草點了點頭。
韓香草沒想到這日本人的中國話說得這麼溜。
菊田在辦公室支了張行軍床,他睡在那裏。他規定韓香草每天必須教會他五個漢字,上課時間是每天下午三點到五點。小啞巴杜秋給韓香草搬來了一些書,有課本,也有別的消遣解悶的書。五天以後,菊田從呂隊長嘴裏知道,中隊丁文書和她是街坊。他把丁耀祖叫到辦公室,命令他必須說服韓香草安心地在這裏當漢文老師,否則的話,案子說輕就輕,說重就重。丁耀祖戰戰兢兢地來到韓香草屋裏。小啞巴領丁耀祖進來便出去了,屋裏隻剩下他和韓香草兩人。韓香草像見到了親人,流下淚來。
“別哭、別哭,你看菊田太君對你多好,若是別人,命可能都保不住。”他怕牆外有耳,不敢造次。他心裏的話是,凡是押到這後院的人,有幾個能活著出去?“俺是冤枉的,可在這裏不說長不說短,有啥弄不清楚的。”
“你看太君對你多好,安下心來吧,總有個出去的日子。太君說了,你若想你爹娘,可以讓他們來看看你。”
兩天後,香草爹娘由丁耀祖陪著,來到據點後院看望女兒。香草爹看看環境,無奈地說:“大侄子,給日本人當教師也行,總得有個期限,到了期限就得讓回家吧?麻煩你對日本人說說這層意思。”
丁耀祖連口說:“那是,那是。”心裏說,俺這樣說,不是找死嗎!香草娘說:“整天關在這裏,不讓俺閨女回家,這算哪門子事啊?”
十天後,一個雷鳴電閃的夜晚,菊田奪去了韓香草少女的貞操,得到了處心積慮、夢寐以求的肉欲享受,完成了他在這間小屋籌劃建立個人慰安室的第一步。那天晚上菊田正在溫和地同香草交談間,突然走近了她,擁抱住她,正巧此時屋頂上炸響一個巨大的霹靂。伴隨著一道耀眼的閃電,韓香草看到了菊田那張充滿淫邪的變了形的馬臉,就嚇呆了,繼而極力掙脫、抗爭,但一個姑娘哪裏抵得過色膽包天的日本軍官?
第二天上午,菊田命人去前院把丁耀祖叫來。丁耀祖顛顛兒地跑來,在菊田麵前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報告:“太君,丁耀祖奉命來到。”菊田這次十分和藹,但又不失尊嚴地咧嘴笑笑,說:“丁桑,你的坐。”他指指旁邊的一把椅子。丁耀祖哪裏敢坐,仍是謙恭地站著。菊田對丁耀祖在他麵前的態度很滿意,又說:“丁桑,不要客氣,你的坐。”丁耀祖這時才聽出菊田稱呼自己“丁桑”,心裏掠過受寵若驚的感覺,屁股挨著椅子邊坐下了。
菊田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笑笑說:“丁桑,今天的來,是交給你一個任務,你的去你的街坊韓香草的屋裏,做說服規勸工作,讓她安心當我的漢文教師。告訴她,我叫她做什麼她就應做什麼,我叫她怎麼著她就應怎麼著,否則,是沒有機會回家的。她的父母還會以破壞皇軍治安戰的罪名,押到縣城憲兵隊去受刑,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丁耀祖慌忙起立回答,早已嚇出一身冷汗。
菊田站起來,親切地拍拍丁耀祖肩頭:“丁桑,你的年輕有為,這件事做好了,你就是為皇軍治安戰立了大功了,我要提拔你當保安團二中隊副中隊長。但條件是此事必須做好。”菊田沒有說“否則”的話,但丁耀祖從菊田突然變得冷峻的眼神裏看得出來。他心裏想,此事如果做得不讓菊田滿意的話,菊田必定會讓他喝一壺的。
“你的,現在就去。”菊田命令道。
“是,太君。”丁耀祖退出菊田辦公室,幾步便到了東麵的房間。他敲敲門,聽到裏邊有“嚶嚶”的哭聲,不見有人來開門。小啞巴便輕輕地把門推開,示意讓丁耀祖進屋。丁耀祖有些怯怯地進屋後,小啞巴又把門關好。
丁耀祖看到,韓香草頭發淩亂,憔悴的臉上滿是淚痕。丁耀祖一驚,忙問:“香草,你這是咋啦,想家了?”
“他不是人!”韓香草牙縫裏漏出這四個字後,又哭起來。
丁耀祖沒有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他不管韓香草哭不哭,便把菊田剛才的話對她學說了一遍。
“他不是人!”韓香草牙縫裏又擠出這四個字。
為什麼韓香草隻說這句話?丁耀祖忽然明白了,韓香草肯定是遭到了菊田的強暴。他想起了呂隊長在一次酒後說的話:你街坊那妮子,菊田肯定不會放過她的!這也怨她,誰讓她長得俊呢!他這時才明白了剛才菊田說的“我叫她做什麼她就應該做什麼,我叫她怎麼著她就應怎麼著”這句話的含義。想到這裏,丁耀祖嫉恨難耐:娘的,日本鬼子,韓香草應該是老子的,老子還沒有得到,你倒先占了便宜!嫉恨歸嫉恨,可胳膊焉能擰過大腿?丁耀祖腦子急速地轉著,副中隊長的位子正等著我呢,再說,他也實在不願看到如果韓香草不從,菊田來了邪勁,把她的爹娘押到憲兵隊喂了狼狗。他又怨恨起韓香草:活該,俺爹托人提親,你若爽快答應了,哪有這些爛事?反過來他又感謝起韓香草來,如果不發生這些爛事,哪裏會有副中隊長的位子等著我?自己當了官,什麼樣子女人找不到?找了老婆我再找姨太太,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