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似乎注定是個不順的日子,那邊剛穩下來,這邊瘤子的腳脖子崴了,他說讓一隻冰冷的手給捏了一下,腳就疼得走不動路,他驚恐地說是不是鬼呀。我說鬼你個頭,真有鬼就不是捏你腳脖子,而是捏你的脖子了。可瘤子還是怕得不行,說什麼也不進太平間了,隻好讓他去守車。經過這幾次折騰,天已經快亮了,上早學的孩子的腳步聲已經傳過來。更嚴重的是,那老頭最後一次被驚擾後,小屋裏的燈就再也沒有關上,我想他肯定沒有睡,也許坐在被窩裏,想今晚上的事。我就對另一個夥伴饊子說,算了吧,今兒晚上恐怕不行了。饊子說,那我們總不能白跑這一趟吧。我想想也是,費了這麼大的勁,不能就這樣走了,賊不留空的。我就注意到那具放在冰櫃裏的屍體,說那就她吧,饊子說好主意,那肯定是官員或者有錢人家的家屬,我們把她做人質,弄他一把。我們就直奔那具屍體而去,我把冰櫃的蓋子打開,一股陰冷的氣息撲向我,我打個寒戰,可更讓我驚懼的是,我竟然看到那具屍體的眼角含著一滴淚珠。我用手去觸,真的是淚珠,我的心就顫了顫,一種說不清的陰冷和恐怖籠罩了我。我還在猶豫,可饊子已經抓住女人的兩條腿衝我說,還在發啥愣!我甩甩頭,伸手拉住她的肩膀,盡量把手臂放平,不至於弄疼她。
可把屍體弄出來後,我才發現我們犯了一個大錯誤,我們根本不知道她是哪個當官的或有錢人的家屬,要贖金都不知道問誰要,總不能去電視台打廣告吧。還有一個要命的問題,她是一個死人,我們又沒有冰櫃來存放她,雖然天氣很冷,但她已經死了很長時間,這樣下去很容易腐爛的。我就對饊子說,還是把她處理了吧。饊子無奈地點頭。我們就按老程序給處理了。
啥老程序?就是賣屍體唄,我們弄出來的屍體都拿去賣了,我是以這個為生的。這不是個好營生,但不殺人放火,隻是把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找一個新住處。
你們問老爺子的屍體是咋回事,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們當時把屍體賣出後,事情就做完了。你們說的他挖墓挖出老爺子的屍體,我真不知道是咋回事,真的!
警方雖然抓獲了小盲及其盜屍團夥,但被盜女屍仍然沒有下落。挖墓挖出的老爺子屍體和盜屍案究竟有沒有關係?辦案人員決定暫且把女屍案放到一邊,從老爺子屍體案入手,調查死者情況。辦案人員很快查到老爺子是梨樹村人,他的兒子叫王三,遂對嫌疑人進行了審訊。
購屍經過
那墳裏挖出的老爺子的屍體是我的父親,他不是死於謀殺,是正常死亡。我們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梨樹村。為啥老爺子要秘密下葬,這中間是有原因的。
一個月前,我父親死了,按鎮上的規定,是要火化的,可我父親是個守舊的老人,他在臨死前對我說,王三(我的小名),爹死前隻有一個心願,就是死後不要把我燒了,我想囫圇地躺在咱家的祖墳裏,和你爺爺、奶奶,還有你的祖爺他們待在一起。如果你把我燒了,裝到一個匣子裏,他們在那邊就見不到我了。父親要我當麵答應他,否則他死不瞑目。這話是他臨終前三天跟我說的,我當時並沒有答應他,我知道,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農村人死了都不願火化,但上麵查得緊,一旦查出來,會把你的墳刨開,強行拉到火葬場裏,還要罰款。所以我不能明確答應他,但老爺子很固執,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的回話。沒有辦法,到了第三天,我終於答應他了,老爺子這才把眼睛閉上,安心地去了。
本來,我是打算偷偷把老爺子埋掉的。在我們這兒,很多不願火化的人家就是這樣做的。人死了之後,不對外聲張,選一個日子,到了後半夜,找幾個親戚朋友,把老人抬到祖墳裏下葬,還不能留墳頭,鞭炮、花圈、哭靈這些東西更是不能要的。第二天早上,你會發現跟啥事都沒有發生似的。我也想用這種辦法滿足老爺子的心願,可老爺子死了的風聲已經泄露出去了。
老爺子走的第二天早上,我家就來了兩個人,我一看頭都大了,是鎮上的民政張和民政王,專門管我們這片火化的。民政張跟我說,你家老爺子不在了?我有些急,也有些害怕,可我還是說,沒有啊,我家老爺子活得好好的,你這不是咒我家老爺子死嗎?民政張笑了笑,說,那讓我進屋喝杯茶吧。我心裏平靜了一下,就領他們進了屋。他們進屋後四下裏看了看,我知道他們在找什麼。民政張說,咋不見老爺子呢。我說,老爺子這兩天出門了,到我姐姐家去住了。民政張哦了一聲,站起身說,如果有啥事,還是按政策辦好,不然讓上麵發現了就不好辦。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說老爺子的事,但我假裝啥都不明白地哼哈著,送他們走了。
回來後我就想,誰把這信兒給露到外麵了?一定是本村人,為了那二百塊錢的獎金,把老爺子死的事給舉報了。我有些生氣,可也沒有辦法。幸虧我早留一手,沒把老爺子的靈柩放在正屋,而是放在我家破舊的老宅子裏。可我也知道,民政上已知根知底,事情恐怕會很難辦。
果不其然,下午,我正給老爺子穿壽衣,民政張他們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就像從地下長出來似的,幾乎要把我嚇死了。民政張得意地看著我說,我來給老爺子吊個孝,說著在靈位前拜了幾拜,然後轉身對我說,你準備咋辦?我沒有說話。民政張說,這火化的政策你都了解的,這不是我們一味要為難你們,上麵對我們也查得緊,發現一個沒火化的扣半個月工資。都是當差跑腿的,沒辦法的事。再說了,國家要這樣做也不是沒道理,死人跟活人爭地確實很可怕,一個人占兩個平方的地,這每年上千萬人死去,要占多少地,你說是不?我沒好氣地說,毬,這都是瞎掰,既然是為了少占地,為啥燒成了灰還允許埋在地下,不照樣是占地,和不燒有啥區別?純粹不就是為了多收點錢。民政張臉紅了一下,說,你說的情況也許存在,可能是政策在基層執行時有點走樣,但我這一關,會認真按照國家的政策要求落實的。民政張的話說得斬釘截鐵,似乎沒有一點通融的餘地。我隻好說,那就火化吧。
我當然是搪塞他的,已經答應了老爺子,咋能反悔呢?尤其是咋能對死去的人反悔呢?我想著該咋辦,這條路已經走不通,就隻有走第二條路了。我想到小辛莊的小盲,小盲專門做死人生意,他和醫院、火葬場都有聯係,有些人不願火化就掏錢讓小盲弄具屍體代替。農村火葬抓得越緊,小盲的生意就越好,一具屍體由以前的幾百元升到現在的兩千多,弄具屍體連火葬和買骨灰盒下來得三四千,半年的收入都進去了,可花再多也得花。我找到了小盲,把我的要求說了。小盲搔著頭,說,兄弟,你來得不是時候,這兩天手頭沒貨,已經斷檔半個多月了。我說,你想想辦法,價錢好說,急用呢。小盲說,是真的沒貨了。我說,那咋辦?小盲說,你再等幾天,我盡量幫你聯係,你等我的電話。我說,你可得快點,等不長久的。小盲說,我知道,一有信兒我就跟你聯係。
我就隻有等下去。到了第三天,小盲的電話打過來了,說聯係到了。我說,那你就快點送過來吧。小盲嘟噥了一聲說,是個女的。我心涼了半截,說,女的咋行?小盲的聲音倒大了,說你管他是女的還是男的,燒了不都是一把灰,把這事糊弄過去就行了。我說,是個女的咋糊弄,你當人家火葬場的人都是飯桶。小盲說,這事你放心,火葬場那邊我給你擺平,你要不相信,先給我一部分定金,等事辦成了你再把餘下的錢給我。我想想也沒有別的法子,這幾天,民政張跟個鬼似的在我身邊轉,問我為啥還不把老爺子送火葬場。我隻能騙他說在等我的妹妹,等她回來見上一眼,就把人送去。民政張懷疑我的話,就跟我講政策,講得我頭發暈。
晚上,趁著月黑風高,我悄悄把老爺子埋了,那邊的“人”也送過來了,裝進了棺材。
第二天,我聯係了火葬場,讓人家派車來拉屍首。在送走之前,我還是忍不住拉開蓋在屍體上的麵罩,可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時,我的心就忍不住顫了一下,多麼委屈和痛苦的一張臉哪,似乎全世界的苦,似乎這世上所有的痛都寫在了那張臉上。尤其是我看到還凝結在她眼角的淚珠時,我心裏就難受得不行。到死時還在流淚,這個女人,心裏該藏著多少苦,藏著多少痛,我試著把她的淚珠擦去,可剛擦完那淚珠又出來了,我的眼淚也下來了。我重新去買了鞭炮,做了花圈,還請來了和尚給她超度,我希望她能原諒我。我跪在她的靈前,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為一個滿心悲苦的女人,也為我可能給她帶來的傷害,祈求她的原諒!
事情辦得倒是異常的順利,由於小盲的打點,火葬場那一關很容易就過了。交了三千多元錢,我得到一個骨灰盒,還有一張火葬證明,我把火葬證明給民政張看,他大度地擺擺手說,不看了。
事情都了結後,處理骨灰的事成了一件麻煩事,按說我隨手扔掉就是了,那個女人畢竟和我不沾親不帶故,留著也沒什麼用處。可我一想起那張臉,那凝結在眼角的淚珠,我的心就軟下來了。我把她安放在老宅子裏,我有種感覺,也許會有人來找她,她一定是因為沒有家才滿麵悲傷的。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後來的事他們都說到了,那個小夥子撬了老爺子的墳,我不怪他,聽了他的述說,我的眼淚也下來了,我終於知道那個悲苦的女人為什麼總是滿臉憂傷。我對不住她,還有他,我想真心地對他們說聲對不起,請原諒!
到此,終於案情大白,按說辦案人員應該心情高興的,可他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責任編輯 鄭心煒
插 圖 高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