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3 / 3)

笙寒笑著搖頭,身體前傾,小聲地說:“出田野的後遺症,很怕看到桌上擺滿食物,會不由自主產生恐慌,深怕吃不完對不起主人。”

以舫哈哈大笑:“你不用對不起我。”

他隨手點了兩樣,好奇又問:“真會出現後遺症?”

“其實治好的毛病更多,我有同學原本這不吃那不吃的,去了一趟山地後偏食的習慣徹底根治。還有人進大學前看到蟑螂會尖叫,念到畢業前已經敢空手抓蛇了……”

講著講著,她臉上竟浮現一絲向往。就在此時,侍者擎著拖盤,將一碟新鮮水果、一碗雪白優格跟裝著蜂蜜、果醬、杏仁片的小盤子,一樣一樣放進笙寒的桌上,以舫於是借機轉了話題,討論起春假時去歐洲渡假的計劃。

地點在芬蘭,距離極圈非常近,坐在陽台上便可欣賞天幕極光。到了之後想做什麼活動隻需說一聲,懶的話可以坐在雪橇上,被愛斯基摩犬拉著滿地亂跑。想冒險的話也可以從山頂穿過森林滑雪到海邊,之後換裝出海,至於能否看到鯨魚噴水甩尾,就純碰運氣了,但海豚保證有,一群一群,活潑得讓人想跳下去跟它們一起遊。

聊到一半,以舫便發現笙寒有些心不在焉。她神情十分愉悅,眼神卻有點遙遠,而且對所有安排,均無意見。

“怎麼了,不喜歡?”他按著她的手背問。

“我在想……”笙寒遲疑地說:“也許我們可以哪裏都不去,就留在這兒,讓你睡飽一點?”

陪她玩七天,他恐怕要超時工作十七個晚上,她不忍心。

沉默了幾秒,以舫試探著問:“我以為,你一定很喜歡這樣的荒野?”

笙寒愣了一下,回想起之前看到的資料,秘書訂的所謂“小木屋”裏,配備溫泉泳池、兩名女傭跟一名廚師。

“那個、不是荒野。至於喜歡……”她對他綻開一抹微笑,又說:“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下一秒,兩人都靜了下來了。

笙寒有點窘,一說完拿起高腳玻璃杯,本想喝口水當作遮掩,卻在水沾上唇之際,倏地睜大雙眼。

她沒看錯吧,以舫的兩頰與耳後,好像、有點、發紅?

他被她看得不太自在,拿起湯匙,沒動自己的食物,反而將手伸到她碗裏,舀了一滿勺什麼都沒加的純優格,然後緩緩吃了下去……

半分鍾後,笙寒見對麵的人抖了一下,冒出兩個字。

“好酸。” ……

那頓早午餐,四周的確合家歡,縈繞在他們之間的氣息卻異常旖旎。以舫像養小動物般堅持親自喂食,她於是嚐了勺他用小貝殼湯匙舀出來的魚子醬,咬了一口焗鬆茸,最後,又就著他的手吃下一片苦味手工巧克力,主人才滿意地罷休。

等吃到十點左右,以舫的手機響起,他接了電話,幾句之後,笙寒赫然瞧見以舫的私人秘書從大廳另一端走進來,手上提滿裝衣物的紙袋。

“從現在起,時間會比較趕。”以舫邊這麼對她講,一邊站起來,接過那堆紙袋,又將車鑰匙交給秘書。

“為什麼?”笙寒也站了起來。

“性感美女架子大,要拜會總是得配合一下。”他對她眨眨眼,牽起手:“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願自此之後,乘長風,破萬裏浪

出到門外,登上由司機開的寬敞轎車,追問了好幾次,都被以舫天馬行空地亂入混過去後,笙寒瞪著窗外貌似目的地的遠方,開口:“美女在機場?”

“佛羅裏達。”

這個意外太大了,直到上了飛機,笙寒還回不過神。她多次望著以舫,用眼神尋求解答。然後他似是鐵了心不說明,每次她看他,他就像頭貓似地蹭蹭她,幾次之後,笙寒也放棄了,反正今天的行程顯然經過精心策畫,如果以舫真需要讓她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來到陌生的都市,見陌生人一麵,他必然有他的道理。

既來之,則安之,她壓下好奇,轉而欣賞窗邊白雲如撕棉扯絮般飄蕩。

下午三點半,人生第一次,笙寒踏在邁阿密的土地上。

高高的棕櫚樹,懶洋洋的花襯衫,之前在芝加哥不對勁的衣衫,在踏出機場後,迅速與空氣中的海水鹹味融成一片。這種幾小時之內,由嚴冬跨進暖春的感覺,讓笙寒有些暈眩,她跨著步子往前,頭卻不時往兩邊轉,人來人往,不是俊男美女就是老先生老太太,但所有人無論年齡,都□□了大片的蜜棕色肌膚。

這個城市熱情到可怕,不時有微笑、口哨,甚至於媚眼飛來,笙寒正不知該如何回應,迎麵開來一輛吉普車,在他們身旁停下。以舫幫她開了車門,同時說:“我會開快點,要趕在日落前抵達,才好見‘她’。”

“我會抓緊,你需要綁根繩子在腰上嗎?”笙寒依據自己在滇緬一帶坐車的經驗答。

他聽了一愣,哈哈大笑後跳上駕駛座,車像支箭般平穩快速地帶著兩人飛離機場。隨著風漸大,海鷗的聒噪聲漸濃,笙寒曉得自己離海愈來愈靠近。而當車在幾個急速轉彎後,終於停下來之際,一個由原木搭建的碼頭平台,連著整片汪洋,在她眼前展開。

遠方有座雪白的燈塔,藍綠色的海水就環繞在腳邊,而一艘艘的豪華遊艇,排列整齊,林立在兩旁……難道,他們要見的人,就住在船上?

笙寒還來不及發問,以舫已摟著她,快步走向一艘輪廓簡潔優雅的運動型遊艇。

走到遊艇麵前,她正想繞過去爬樓梯,他卻收緊手臂,讓兩人都在船前立定,然後指著遊艇說:“見過美女。”

仰起頭,笙寒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西方文化,無論小舢舨抑或航空母艦,都習慣以女性命名,而第三人稱喊起來,就是一個“她”。

所以,在這一年裏的最後一天,他特別帶著她從北飛到南,就為了見這艘遊艇?

眼角餘光中,以舫臉上掛著掩不住的興奮,像個剛拿到心愛玩具的大男孩。夕陽替外型流線的船身鑲上一道金邊,笙寒忍不住微笑,用一種自覺縱容的語氣,念出船身右側邊,用暗銀色烤漆拚出的名字:“麗娃(Riva)?”

“那是品牌。”以舫臉黑了一下。

“63,天賦(Virtus)?”

笙寒順著往下念,以舫索性扳過她的頭:“看這邊。”

於是,她的目光越過精致的係纜羊角、明亮的柚木甲板、高聳的天線桅杆,落在船體左側。一個熟悉的、卻也塵封多年的MSN代號,如今實體化,變身成亮銀色大字,牢牢鑲在這艘船鐵灰色的啞光烤漆外殼之上──

“設計師不懂中文,所以我是寫出來,請他把這個字當圖騰來處理,溝通好幾次才達到想要的藝術效果。”身後那個人,以輕鬆的語調如此說。

震憾到說不出話來,笙寒恍恍惚惚地轉過頭,迎上以舫目光。

他揚眉,遞過一瓶香檳:“來,願她自此之後,乘長風,破萬裏浪。”

“這艘船還沒下過下水?”

“等你,值得。”

雖然隻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笙寒打從心底歡喜。接過瓶,用力擲在船身上,玻璃四碎分裂的那一刻,她猛地發覺,這是她聽過,最棒的生日祝詞──

寒,願你自此之後,乘長風,破萬裏浪。

接下來,她照著指示登船,穿上防水風衣,坐在船首甲板的露天沙發上,看岸上水手解開繩索,以舫熟練地操作電動絞盤、起錨、發動引擎,船身在水麵搖晃的幅度加大,耳邊傳來麥克風聲響。

“歡迎登船,這裏是船長,文以舫。”

“你開!”腦子驟然清醒,她跳下沙發,三步並做兩步衝進甲板後方的駕駛台旁。

“特別任命你為大副,兼任廚師,燒烤架的使用說明在桌上。”

他順手摘下盤帽,放在她頭頂上,又扭開無線電,一陣嘈雜後,以舫又開口:“瑪麗皇後、瑪麗皇後、瑪麗皇後,這是寒、寒、寒,呼號‘兔子沙拉不沾醬’,結束。”

雖然聽不懂什麼是“呼號”,笙寒還是抬起頭望向船長。後者聳聳肩,用手遮住無線電,朝她開口:“買下這個頻道的前兩天,有人逼我吃下一整包胡蘿卜。”

頓了頓,他問:“你現在吃沙拉還是不沾醬?”

“兔子!”她想都不想,無意義的回答就衝口而出。

兩人同時縱聲大笑,這一刻,過往與現在,終於如同遠方的海與天,交會在同一在線。

無線電的另一頭,“瑪麗皇後”做出回應,請“寒”轉到頻道六十八。接下來,“寒”的船長請求出港,岸上負責指揮的“瑪麗皇後”要他用二十五號碼頭,注意分道航行燈號紅色十六。隨著兩方交換潮汛、風向、水深、速度、方向的對談,遊艇在水麵上劃開兩條線,緩緩駛向前方。

穿過引導燈號,避開大型漁船與郵輪,再一個輕巧的轉彎,款款拐出防波堤後,溫暖的海水裹住這艘小船,而占據地球百分之七十的疆場,出現在笙寒前方。

身體隨著波濤自然上下,耳朵邊隻剩下風與浪,這種動態的寧靜安詳,不曾親身經曆,根本無從想象。她用力呼吸著,感受整個人融進自然。天色近黃昏,沿岸大廈的燈光與夕陽餘暉掩映交錯,不停地翻滾在浪花之間,落日幾可觸及遼闊的海麵,景色壯觀到極點。

過了好久好久,以舫的聲音才從旁傳出:“速度,加上孤獨。”

笙寒先猛點頭,接著又發出一聲輕歎。以舫勾起嘴角,側頭看了看她,決定裝沒聽懂。他當然曉得她在惋惜沒帶相機,不過,若是真讓相機也上船,之後可以不必玩了,光拍照就夠占據她的大部分時間。

笙寒也沒遺憾太久,她又沉醉了片刻,才問以舫:“你夏天會把船運到芝加哥嗎?”

很多人開船在五大湖遊走,她開學前見過。

“會,想學嗎?”他誘惑她:“比開車還容易,不用學踩煞車,因為根本無煞車可踩。”

笙寒認真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也許開船真的不難,大海又實在迷幻,但她有預感,自己比較喜歡一步步腳踏實地前進,孤獨很不錯,速度就不必追求了。

當紅紅的大太陽開始沉入水平線時,船終於駛進了目的地水域。以舫設定好衛星定位導航與自動駕駛,便帶著她,熟悉船艙。

遊艇內的空間很寬敞,有主臥室跟兩間客艙,都配備了精致的衛浴間。船體側麵箭頭型的大窗設計,不但能讓人躺在床上看海洋,還保證了艙內充足的自然采光,再加上烹調設施俱全的廚房,掛著超大屏幕的客廳,跟海水淡化係統……種種設計,根本讓這艘遊艇成為一間可漂移的水上別墅,難怪有人可以住在船上。

就在他們上上下下的時分,原本被餘暉映得泛紅的天空,慢慢轉成了蒼藍。笙寒接下廚師責任,從冰箱取出各式已經過處理、調味妥當的海鮮、肉串與水果,放在烤架上。隨著燒烤香味飄出,一輪彎月自東方浮起,慵懶地在夜空中挪動,天穹隨著彎月一步步升高而轉暗,銀河在水麵上拉出點點碎影,而當以舫關掉引擎,馬達聲戛然而止之際,四周頓時陷入寂靜,笙寒舉目四顧,這才意識到,黑夜已正式降臨。

“走,一起去下錨。”以舫放下酒杯,快步走出駕駛台。

她跟著以舫,踏進船尾的甲板。這個區域中央有張超大的沙發床,作業完畢,兩人趴在床上,看天看海。今夜無風,萬頃碧波如鏡般平滑,遠方是邁阿密的天際線,一排排摩天大樓倒映在海麵上,霓虹燈與粼粼水光呼應,現代感十足。

以舫抱著她鬧了一會兒,又起身,說是要進駕駛台看看,留下笙寒獨自一人。他一離開,有隻海鷗立刻不請自來,扇著翅膀降落到床旁邊的甲板上,趾高氣昂地大步朝放食物的托盤前進。

該不該讓它吃呢?她還拿不定主意,忽然間,港口出現火光,一朵煙花直衝上天,在夜空炸出一個摩天輪般熒光藍的輻射圓,還緩緩轉了半圈,才抖落消散。

“會不會冷?”後方有人用一條毯子,將她整個人裹了起來。

“不怕人耶。”笙寒縮進他懷中,指著那隻絲毫不受幹擾的海鷗。

“當然,這是它家,我們才是不速之客……不過,吃的可以分享,床可不行。”

以舫邊說,邊拜了塊麵包丟到前方甲板上,海鷗啊啊啊奔了過去,一大群璀璨的煙火接二連三在遠方升起。笙寒正看得熱鬧,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腰被牢牢握住,接著,以舫在她耳邊說說:“趁今年還沒過完,讓我坦白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呢?”他的語氣裏戲謔大過正經,所以笙寒並不以為意,視線繼續追著海鷗。

“今年……我還記得,應該是八月二十六號。”

“我哥生日?”她一愣,收回視線,轉頭看他。

“我倒不曉得這個。”以舫有點好笑地又開口:“好,遠生日那天,我來芝大,討論下年度文氏捐錢辦講座的事。在教授俱樂部跟副校長用過晚餐,正要穿過四合院廣場,走去拿車時,你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雖然更早之前,我就曉得你拿到芝大的入學許可,但真實見到本人,還是讓我混亂到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麼會知道芝大收我?”她打岔問。

“你把申請結果貼在留學討論的網站。”以舫從容解釋。

原則上的確如此,實際執行起來比較費功夫,需要一個網絡工程師幫忙搜尋,不過這是技術性細節,他不打算提。

見笙寒並無異議,以舫又說:“看著你進雷津斯坦,我居然跟在後麵,也跨了進去。就這樣,看你看了半個多小時,確定沒有認錯人,也不是幻覺。”

雷津斯坦是芝大總圖書館的名字,笙寒不曉得為什麼他講到這裏,卻停了

(本章完)